务农的日子

湄洲日报 2023年05月09日

  □陈金狮

  二十多年前,故乡还是城郊的一个农村,广袤平坦的田地上,河渠密布,稻谷飘香,地里还生长着甘蔗、黄麻和各种蔬菜。村子里农舍井然,果树浓荫,鸡鸭成阵,牛羊欢叫。落日余晖中,家家户户的屋顶上冒出袅袅的炊烟,村民们过着自给自足的农家日子。

  1969年,我作为“知识青年”回到家乡接受“再教育”,从此一介书生开始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修地球”生涯。在农村扎根务农,首先要练就一副铁肩膀。记得第一天出工是从牛栏猪圈里刨出粪土,沿着窄窄的阡陌一担担晃晃悠悠地挑到田间,只觉得腰酸肩疼气喘,我还是咬紧牙根坚持下来,也学乡亲的样,把竹担在左右肩上移位着挑。日复一日锻炼,我终于能轻松自如地挑起一百来斤的担子。

  春耕时节,我开始学插秧,立在水田中两脚分开、低头弯腰,左手持秧右手插秧,左三株,中三株,右三株,“行行复行行”,真如一幅“开心画”的配诗云:“手把秧苗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身心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那时还没有除草剂,到了秧苗尺把长时,我也跟着众乡亲穿着裤衩在水田里跪着爬着为秧苗耘草。幸亏童年时父亲就带我去踏水车,不然跟乡亲跑起水车来可会双脚悬空而掉落下来。这木制水车称龙骨水车,长约4米,靠相连可转动的叶片把水从河里引到田里。渐渐地,与女同胞们一起车水,我还能自告奋勇下河架装水车,也能自个儿扎桩捆紧扶杠。

  生产队有片农田在对岸海边,其海堤边生长着一大片如麻秆粗的田青,每年晚稻插秧前,我们就要带着砍刀、绳子跨过熙宁桥来到堤边,把田青全砍下来扎成一捆一捆的,趁潮水退时把田青推下海里,然后手推绳拉,泅渡过岸,再肩挑到生产队的农田里,切成一小截一小截匀撒田中,以作为绿肥。对岸海边的那片地缺乏水源,是靠天下雨的望天田,沙质土壤,只宜种植耐旱的甘蔗。每年冬季甘蔗收获后,我们就要带着“丁”字形的长切刀来到堤下的海边,把黑黝黝的淤泥切成一块块,再用畚箕装盛,然后挑到蔗田里作为肥料。

  家乡的田地通常一年轮作三季,两季水稻一季小麦。水稻要施化肥,也要防病虫害,为此我也常身背喷雾器,赤脚在稻田里前行,一手持摇柄上下压气,一手持喷管左右喷药。在飞蛾繁殖高峰期,我们就采用夜间点灯诱蛾的方法来灭之。冬小麦最怕霜冻,在获悉今夜将气温骤降有霜的预报后,我们立即扎好草龙,待到夜半,就分别点燃草龙,沿着各条田埂徐徐行走为小麦驱寒。

  生产队的农活各种各样,按不同农时由派工员分配,因此我既放过牛,也养过猪。在农耕时代,牛是农民离不开的驯良动物,耙田犁地都离不开它。但扶犁耕地是生产队里几位老农的专利,我只能看着老农挥着牛鞭,使唤老牛在旱地里来回犁地,一群乌鸦在后面飞着跳着,啄食被犁翻出土的蚯蚓;看着老农拉着牛尾站在长条压板上驱牛整平水田。所以使唤老牛耕田的活我没有学到,而农闲时轮上放牛的活却没少过。放牛是最轻的活,吃完早饭后把牛牵到有青草的地方放牧,傍晚归来让牛到河边饮水,之后关进牛栏,再放一捆隔夜草。生产队还发展集体养猪,每隔数天我就会轮上一趟进城买泔,于是“破帽遮颜过闹市”,放下“臭架子”,走街串巷、挨家挨户一小桶一小罐地买下挑回来。

  在炎炎赤日的盛夏,我戴过草帽;在绵绵细雨的白天,我戴过竹笠;在密不透风的蔗田里培土,我穿过苎衣;在风雨交加的农田里劳作,我穿过蓑衣。

  在父老乡亲的悉心指导下,我除了学会种植水稻外,还学会了种甘薯、甘蔗、黄麻、花生,也学会了种大豆、小麦和各种蔬菜。

  农业劳动是辛苦的,但有丰收的喜悦。在水稻收割时节,乡亲们把打谷桶放进稻田,在谷桶三面围上高高的麻布,留出一面用来打谷子。随着收割进度的延伸,那一只只打谷桶犹如稻海里航行的帆船。我与乡亲们比割稻速度,也学乡亲的样,用双头尖的扁担高高挑起一大捆刚割下来的稻子,再刺进另一捆稻子,而后肩挑到生产队的大砖埕上打、晒、扬。

  风里来,雨里去,一身泥,一身汗。我把最美的青春献给了家乡的热土,淳朴的父老乡亲都看在眼里,正直的大队干部也接连两年给我送来了“工农兵学员”推荐表,可这梦寐以求的表送到公社送到县里,终因我不谙门道而成了一张废纸。我的心几乎被捣成一片废墟,失望之余,我告别了父老乡亲,告别了生我养我的故乡出外打工了。

  跨世纪后,故乡被列入农村城镇化的行列,于是全村的农舍、果园、古街、小桥全被夷为平地,连贯穿田野与村庄的河流也被建筑垃圾填没,还有连片的肥沃耕地,都盖上了高楼大厦。村民们住进了宽敞明亮的套房,从此告别了农耕时代的犁耙镰锄,不用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今天,中国的农业已进入智能化、机械化的时代,可我故乡的田野消失了,看不见金黄的稻麦,再也闻不到泥土的气息。央视《记住乡愁》片头歌唱道:“游子,你可记得土地的芳香;妈妈,你可知道儿女的心肠……”每每听到这首歌,我心中就会涌上不尽的乡愁,也难免会想起蹉跎岁月的务农日子。那是我的青春岁月,“青春的岁月像条河,汇成歌,一支难以忘怀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