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端午节

湄洲日报 2023年06月27日

  □朱祖厚

  老家叫端午节为五日节。五日节是令人充满期待的节日。

  老家的习俗,初一插艾草。五日节的艾草经历了春的生发,香气浓郁。四月底我们就留心,山坡野地,房前屋后,捡肥大的收集回家,放在容器中用水养起来。待到五月初一准时由我们小孩插到每个门框边缘的缝隙里,留够初五煎煮五味水,剩余的晒干,有家事时使用。这二三十年住在城里,难得见到艾草,五日节用的艾草多在市场上购买。有一年,五日节前我和妻子爬山到石室岩寺,在山门外捡到几株小小的艾草,忽然心生惊喜感动。

  在我印象中,五日节没有吃过米糕。初三吃螺也是说说而已。五日节前后,是麦螺旺季,门口有叫卖麦螺,顺便就买下来了,并不指定在哪天吃。麦螺味道鲜美,可是烹煮之前需要费劲剪掉螺尾,烹调时太熟了螺肉吸不出来,太生了吃了会拉肚子。所以麦螺只适合擅长烹调又喜欢慢慢欣赏生活的耐心又精致的人们。

  其实上世纪80年代,多数乡人更喜欢在这个时候吃花蛤,而之前吃的是一种比蛏小得多,壳儿也薄得多的叫“筐菜”的海贝,新鲜又便宜。我老来才知道“筐菜”正式的名称是鸭嘴蛤。五日节前一个月左右时间,女人们和我们小孩经常走十多里路,到青屿一带海里去捡拾“筐菜”。

  小时候,我连粽子的影子都没有见过。第一次见到粽子是结婚时,妻子的闺蜜亲手用彩线缠成粽子工艺品,作为祝礼送给我们,挂在蚊帐外面。旧时生活艰难,五月份是“粮尾”时候,青黄不接,粮草俱缺,常常是有上顿没有下顿,确保五月初五的中午能够吃上一顿面条已经让父母亲绞尽脑汁了。母亲从来没有做过粽子,甚至从来没有提到粽子二字。倒是近十几二十年,老家也时兴起包粽子,五日节时我们在城里,吃到亲戚们送来的很多粽子,总是心怀万千感激。

  我从小孩起的认知里只有五味水,听到许多人说成午时水,感到惊讶。小时候看到母亲总是从田地或菜园里拔几株大豆,采些番石榴、竹子、桃树的枝叶,加上艾草,就凑成“五味草”了,都是平安吉利美好之物,清气香郁。稍稍长大,我们也帮母亲去弄回五味草。五味草煮水洗澡,据说可以辟邪,防止瘴疠湿热之气的侵害。也许未必辟邪,用五味水洗澡之后换上新衣裳的女人、小孩,浑身上下香气四溢,给人以特别高贵清雅的感觉。这也是女人感到特别幸福的时候,生活的滋味不单单在食物中。妻子喜欢一种叫“牡香”的香树枝叶,五日节前都要特地上市场去购买。后来,她认得并发现我家旧套房的墙角外山坡上就长着好几株这种小乔木,每年只有在五日节前后香气最为浓烈。

  我曾经怀疑“牡香”是不是该写成“蒲香”,但是查了并没有这种植物。存疑心中几十年,去年才从文友处求证到应该写作牡荆。牡荆,又有荆条棵、黄金子等名字,古名楚。牡荆香气独特而又光明正大。闻之让你感受到的是你所爱的妻子或丈夫的气息。难怪早在《诗经》里就用“束楚”(把牡荆捆束起来)比喻男女成婚。也难怪妻子对牡荆情有独钟。

  五日节蛋,是孩提时代的一大期盼。我至今弄不清楚蛋草是什么草,人要活得明白还真不容易!鸭蛋用蛋草水煮后,呈现诱人、高贵的金黄色。那时日子艰难,每个孩子往往只能够分到一个蛋,放在网兜里,挂在胸前,一直都舍不得吃,好像是专门用来炫耀的。

  母亲用五味水给小孩洗澡并换上新衣服,再给孩子的鼻尖和耳廓耳垂点上雄黄辟邪,祭祀菩萨和祖宗之后,五日节的仪式才算完整。认真的母亲还会把早就买好的印着老虎的黄纸挂件挂在孩子的胸前,寓意如老虎般孔武有力。

  母亲和妻子进行端午祭祀之后,一家人吃了一顿蛏或花蛤面条,面条中加有熬过香椿叶的花生油。香椿叶一年中只有五日节前后沁人心脾,柔嫩喷香,可供食用。孩子们午后最重要的活动是开启一年中的首次下河游泳。上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每逢五日节,村里会有龙船竞赛,四艘龙船相继划过家门前的小河,孩子们会跟着龙船到河面宽阔的地方,观看竞赛,高喊着为他们加油。

  莆仙民俗里,元宵节、五日节、冬至节和春节仪式感都很强,但是五日节处在农历五月,这是最艰难的“粮尾”时候。莆仙先民在艰辛开拓之中生生地演绎出“初五吃一顿,初六嘴豁豁”这句俗语,直面时世艰难,嘻哈自嘲,智慧而乐观,坚强而不失期盼,让我们和子孙后代在开创未来时永远怀念母亲的香味,生命也永远如五味香草葳蕤葱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