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峻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南京，素有“六朝古都”“十朝都会”之美誉。作为中国的四大古都之一，南京城历史悠久，文化厚重，遗存众多，名人辈出。但是，真正能将南京城的前世今生讲述清楚的人并不多，更多的是只言片语、零碎印象，构筑不成一座古城的完整画卷。

　　叶兆言的《南京传》恰好弥补了这个缺憾。这本厚达500多页、煌煌30余万字的巨著，以9个章节的篇幅，从公元211年孙权迁都秣陵写起，至1949年的南京煞笔，以史为纲，爬梳剔抉了1700多年间南京城的兴衰荣辱、寥落繁华。在作者的笔下，东吴霸业、六朝金粉、南唐偏安、明清隆替、民国风云一一呈现；金陵、秣陵、建业、建邺、建康……南京城的旧名称如数家珍；桃叶渡、新亭、乌衣巷、朱雀桥、秦淮河、紫金山等历史古迹徐徐铺开；孙权、萧衍、李白、颜真卿、李煜、王安石、辛弃疾、朱元璋、朱棣、利玛窦、张之洞、孙中山，与南京城有关的名人依次登场。往事越千年，人生弹指间，多少纷纭变幻，多少家国情仇，都被叶兆言聚焦到了一座城市的沧桑巨变之中。可以说，《南京传》是一部以南京为基点的中国史，读懂了它，也就读懂了中国历史。

　　叶兆言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他生于斯、长于斯，学于斯、成于斯，行文之间自带对南京城的浓厚情感。在《南京传》里，他站在历史的角度，以当代作家的眼光，讲述了自己家乡的故事，一字一句尽显南京人的直白与骄傲，更有一份对故土深沉的眷恋。书中既有对孙吴大帝开篇定局的自豪、亦有对隋唐湮没整个都城的悲怆；既有赞叹“吴人”血性刚强、奋斗抗争天性的溢美之词，亦有对“衣冠南渡”后南京人对“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暗恨愁苦。

　　叶兆言是已故著名作家、教育家叶圣陶先生的孙子。叶家可谓书香世家：自叶圣陶先生算起，叶兆言的伯父叶至善，叶兆言自己，再到他的女儿叶子，四代作家，传为佳话。深厚的家学渊源和文史底蕴，赋予了《南京传》精妙的语言和严谨的考证，恰如妙笔在纸上绘出的一朵绚丽花朵。

　　通读全书，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作者宏大的气魄和渊博的学识。面对一座如此悠久的古城和浩如烟海的史料，怎样去伪存真，如何取舍裁决，都很考验写作者的胆识与眼力。稍不留神，就可能将全书沦为一种资料的堆集，鸡零狗碎、无所不包，絮絮叨叨、令人生倦。在书中，叶兆言对孙权之前的南京，寥寥数语，一笔带过，坚定地从东吴肇基写起；而到了民国时期的南京，他对“百万雄师过大江”之后的风云际会，不着一字，截取爽利、大开大合，构筑起了全书的整体框架。对六朝时期的南京，他施以浓墨重彩，做足文章；对于明代的南京，更是精彩华章，不惜笔墨。他不仅是在回顾一座城市的历史，重温一个民族的脉络，更是在检点一个古老帝国多灾多难而又凤凰涅槃的生存密码。在书中，他反复提及的衣冠南渡、后主现象，反复论及的南人与北人性格的差异和融合，反复咏叹的“兴百姓苦，亡亦百姓苦”的王朝更替，都是现代意识的一种观照和宏阔视野里的一种回望，是大处着眼的豁达大度与从容不迫，而不是就某一猎奇发现的津津乐道，也不是对某一人物的评头论足和故作惊人之语的哗众取宠。

　　在书中，叶兆言也提出了一些打破大众偏见的观点。比如，南唐后主李煜，总是给人一种只会写些“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之类感伤词句的末代皇帝，但殊不知相比起孙吴后主、六朝陈后主，他的南京保卫战打得最好；太平天国在历史课本中的意义重大，可对于南京人来说，却几乎是屠城一般的血泪史……诸如此类，看得人好不过瘾，颇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正如作者在书中写的那样：“历史真相往往会被掩埋、被遮蔽，被掩埋和遮蔽的真实原因，不只是因为后来歪曲，因为加工篡改，还因为当时就没认真弄清楚。”

　　本书的有趣之处，还在于对于南京一些伪古迹的打假和说明，让读者获益匪浅。如桃叶渡并非王献之迎送爱妾桃叶之地，鸡鸣寺的胭脂井也不是陈后主和张丽华投井之处。而今天夫子庙乌衣巷内的王谢故居，更是一处地地道道的伪文物，与当时王谢两大豪门毫无关系，“事实上，你很难想象昔日的王谢子弟，会从同一个大宅门里进进出出”。读文至此，恍然大悟之余，又会对如今所谓的“王谢故居”门里门外游客摩肩接踵的景象哑然失笑。

　　全书文笔轻松生动，略带些许调侃，既有阳春白雪的文艺风，又有下里巴人的乡土气。书籍封面上，古老的明城墙前，作者身穿一件中式对襟棉袄，双手插兜，气定神闲。正如一位博学的长者，伴在你身旁，边指点遗迹边与你唠家常，抽丝剥茧、云淡风轻地诉说着南京城的历史。说到好玩处，放声大笑；触到痛处时，怒眉咒骂；畅快淋漓间，尽是南京人的爽辣与痛快。

　　“一座金陵城，半部中国史”。六朝早就远去，王谢也已作古，但一座城市的历史会在记忆的传递中不断重生。叶兆言把他对南京的记忆写成了书，而有幸读到这本书的人，又将把他的记忆根植脑中，代代传承。南京的千年故事一言难尽，就让《南京传》为你娓娓道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