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萧然的诗

——读诗集《菊花之空》札记
湄洲日报 2024年06月09日

  □郑朝阳

  我喜欢萧然的诗,自20世纪90年代初第一部诗集《静夜无痕》,到十年前的第二部诗集《不是去向是归途》和这次出版的第三部诗集《菊花之空》,我一直是他忠实的读者,有幸能通过完整的阅读了解诗人的创作历程。他的作品是带有生命故事的,让人在诗中触摸到诗人生命的体温,自己在阅读时有一种被代入的感觉,一路领取了和诗人一样的生命经历。

  诚如他在《代自序:我拥有满腔的落差美》中坦言:“好的诗歌,一定是以个性写共性的……允许任何人进入,领取自己和诗人诗意重叠的部分。”也如他在《百花巷》中写道:“一个人,如果没有/在另一个人的疼痛里活过/该是多么悲凉,一个人,如果没有/成为别人故事里凹陷的片段/该是多么荒芜”。感性与智性的交织就把一条小巷子跟人的生命经历、情感经验和命运紧紧地联结在一起。因为诗中那个 “辽阔的人间”,一经诗人精心的布局、经营和创造,也成了读者情感与生命的栖息地。

  有故事是萧然诗歌作品的特征之一。因而,在阅读他的诗时,每每让人在他的诗中找到各自的人生,进而陷入沉思、回味。我在与人交流时不止一次引用但丁《论俗语》中“诗不是别的,而是写得合乎韵律,讲究修辞的故事……”因为那不是唯故事而讲故事,而是一个有着丰富人生历练的诗人,将生命经历置身于一种背景中,并以生活经验进行再次观照,让一种情绪流动映衬出一种淡淡的情节。在诗集《菊花之空》中,诗人笔下的草本植物、虫鱼鸟兽、地理景观、风俗民情、历史人物,以及生活中的亲朋好友,都能在一种有意味的情绪流动中,似有故事地呈现出人的愉悦、感伤和希求。

  我喜欢萧然的诗,喜欢他在一些作品中稍许的浪荡又不失生活的精致和优雅,像之前读过的被阅读者制作成许多个版本的诗电影,在海内外传播了数百万次的《一个人的立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一而再地在读者中间传播。我喜欢萧然诗中古典的宁静与矜持,喜欢他诗中淡雅的情调,如《青藤小院》《春天的水仙花》《石头、剪刀、布》等;喜欢他清丽的诗风,催生纯洁无邪的人生情怀;喜欢他带有野性的孤独、隐忍和悲悯,如《给一朵小花疗伤》《狼:重生》《狼群》等;喜欢他对尘世间的一人一物、一草一木乃至对整个宇宙的关切,以及对诗歌语言的探索和创造性使用。他的诗有别于当下一些叙述性诗歌写作的一泻千里,摒弃平面铺陈的记录和分行叙事。于喧嚣的尘世,萧然诗性的倾诉总会伴着某种发现、思考、感悟和想象,如《我的爱有针眼之小》《把自己当作越用越旧的朋友》,一行行温润的诗语体现出诗歌语言含蓄、优美、洁净、高雅的特质。

  我喜欢萧然的诗,或许这与诗中的美丽想象不无关系。从诗集《菊花之空》系列作品中,不难看出诗人善于在不同事物中发现共同点。譬如《风动石》一诗,一块石头“动”的现象相应在诗中呈现出“失恋的女孩”“事业失败的中年男人”“一对年老的夫妻,寻找被拐卖的女儿”的生命情态,人与石融为一体。在一首诗短短十七行的尺幅之内与人间的痛感紧密相联,自然界中的某种特殊现象也就成了诗人关注人生关切世态的痛点了。再如《悬空寺》,一样在想象与联想中找到了各自生命的相似点,寺庙“悬”的状态与人在世上“悬”的情态,旨趣横生地呈示在场的生命体验,即诗人对人的生存的关注和一座有文化历史底蕴寺庙的观照。又如《苦竹寺》,人与寺在诗中是那样自然地达成一种共“苦”的相似体验和心灵契合。于习见处发现常人没有发现的东西,联想自然、贴切,诗意集中,抒情点分别落在“动”“悬”和“苦”的字眼上。这种能让想象在相应的诗中平中见奇,奇中见新,也是萧然作品的一大特点。

  在他的诗中,不同事物进行同构时,并非物与物或人与物简单罗列与组合,而是极为注意它们之间的共通与关联,并将此变成了情感与哲理的载体,于字里行间渗透出的某种自然而神秘的气息和韵味。在诗集《菊花之空》中,诗人笔下众多的草本植物与虫鱼鸟兽,还有石头、岛屿、寺庙、山川、河流等许多事物,一经联想的点化,客观物态就相应地在诗中各具主观情态。且看《春天的水仙花》一诗,“我喜欢的女子,她从往事中,转过身来/现在——她是临窗的那盆水仙花……”由女子联想到水仙花,经由二者共有的“洁白无瑕”品质和在特定时空中相似的情状姿态,合而为一在诗中完成一桩心理事件,幽思绵绵。那份由人及物、睹物思人的爱意不单是现场生命的体验,还有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投影,“水仙花”这个含有象征意义的喻象,就在诗行间调动了读者的二度参与和创造。

  又如《邵武赋》一诗,“邵武!邵武!我要像个俗人一样爱你”,一切入赋予“俗人”一个别开生面的虚幻身份,使其有了新的意义和内含,给人一种全新的感觉。“俗人”一词的出现,其所指与能指随即扩张开来。让读者在诗中找到了一种爱的方式,找到了用“俗人”爱故乡的行为来爱异乡。在诗中“邵武”已然不是一个单纯地理名词,成了诗人行吟尘世的精神原乡,是可供情感寄托生命依恋的母亲、恋人、乡愁、舌尖的味道、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记忆。

  在艺术表现形式上,萧然既注重诗歌创作经验的传承和创新,又深谙意象的经营之道。在这部诗集里,许多烙印古典诗词和乐府民歌特点的作品,像《玉兰,或者辛夷》《我经由一束百合与你相识》《壶山致雨》《悼妹歌》等,既采用融叙事与抒情为一体的表现方式,拨动读者心弦;又能通过意象升华一种感觉。因此他的诗句常常显示出别具旨趣的情韵意味。——“我喜欢叫她玉兰,叫她,亲爱的玉兰/我叫她玉兰的时候,她会用桃花的面容/桂花的体香应我,也用玫瑰的嘴唇/水仙的小手应我//我也叫她的别名,有时,我叫她辛夷/我叫她辛夷的时候,她用人间烟火/应我,用新晒的棉被中的阳光应我/用蛋糕上的草莓——也用/卧室里的小夜灯应我(《玉兰,或者辛夷》)”。物化人情地让静态的“玉兰”在诗中动了起来,表面看是写物,实则是人,在虚幻与真实之间一种理想中爱的化身跃然而出。又如“百合是虚拟的/你我也是,它无意义的开和谢/分别对应我们,不断产生——/新的寂静和陡峭(《我经由一束百合与你相识》)”,抽象的意念通过百合“开”和“谢”的对应,本不可视的“寂静”“陡峭”便立体可感,情思意蕴尽蓄其中。

  这部作品带给读者的诗美体验远不止这些。读完之后,掩卷沉思,我似乎还从中不断感悟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