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明安 文/图
车子抵达露营地,已是傍晚时分。那时候临近八点了,暮色像一位姗姗来迟的美人,身穿金黄色的纱裙出现在沙漠上。这个名叫秘境的露营地,隐藏在沙丘的凹处,三面环绕着高高的沙峰,白色帐篷搭的蒙古包和厢房组成的露营构筑,呈圆形分布排列。厢房的格局如同酒店的标间,两床一卫,洗漱供水网络设备一应俱全,只是比酒店少了电视,多了一个露天阳台。我们安顿下来后,就坐在露台上泡茶,静静地看着暮色笼罩下的腾格里沙漠——由于初来乍到,人的感觉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浩大、辽阔、广袤无边的沙漠,把我都弄蒙圈了!天渐渐地暗下来,我的头脑有点混沌,我想,一家人从五月的南国跨两千多公里,穿越大半个中国,就是为了在沙漠上体验荒凉吗?
儿子说,“五一节”不走热闹的都市,应该走荒凉的大西北去玩沙子。我来过宁夏,但说到入住沙漠,还是有兴趣。腾格里沙漠是中国第四大沙漠,面积4.3万平方公里,横跨内蒙古、甘肃、宁夏三省,2005年被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社评为中国最美的五大沙漠之一。这些地理学知识从出发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我的头脑里萦绕着。我们在银川市区住了两晚,参观了附近的著名景点。最后一晚入住沙漠,那种迥异的地理感觉还是冲击了我!这里除了帐篷和旅人,就是无边无际的沙子呀!腾格里的沙子柔软细小。腾格里的沙丘绵延千里。天幕低垂。大地渺茫。沙漠以它特有的颜色映衬着时光之永恒和天地之浩然。蒙语的腾格里是“天”的意思,描绘大风吹过沙漠,茫茫流沙如天上的云团翻卷奔涌,“沙飞朝似暮,云起夜疑城。”古代诗人笔下的西北沙漠之晨昏何其苍茫,何其壮阔!
沙漠以空旷苍劲的荒凉,拒绝了一切生命的栖息。
沙漠的夜晚很静很静,我太早睡不着觉,披衣开门出来,在帐篷边遇到露营地的管理员。他是一位中年汉子,个子瘦小精悍,脸色黝黑发亮,他与我打招呼,问我从哪里来,是第一次住沙漠吗?这么晚出来是想看星星吗?我“嗯呀”两声含糊地回答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他用手指着夜空说,你要看天空,得等到两三点才能见到星河灿烂,不如回房好好睡,明早起来看日出!
是呀,我曾看过大海的日出,大山的日出,可还没看过沙漠的日出。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起身爬沙丘,踩着松软的沙子,好不容易登上沙峰,举目四顾,一片又一片的沙丘连绵起伏,像海洋中翻滚的波浪一样前呼后拥。当晨曦照在绵长的沙峰,我看到每一道沙脊都有一条精细的风沙线,那里没有被人类和任何生物扰动过,只有风走过的足迹。可当我们来看沙漠时,这些风都消遁了,只留下它们的杰作!我们静静地站在沙峰上,感受晨曦一层一层地现出它的身子。这个过程大约持续半小时——当太阳还没有露脸,光影在沙漠上微妙地弥漫着,它们漫过无边无际的沙丘,漫上露营地的帐篷,漫上我们站立的沙峰,在我们的身上镀上一层光芒。看日出的人很多,不远处沙丘上,站着两个女子,她们包裹着头部,漫不经心地站着,小声地窃窃私语。天渐渐地亮了起来,可日出在哪里呢?
预报日出是五点四十八分,可已经六点十分了呀!
那两个女子不等了,开始慢慢地往回走,她们下沙丘的时候,一个拉着一个彼此搀扶着。妻子见状对我说,这里有点冷,我们也回去吧!
可那时候我正看着地平线,我盼望日出而不知是否日出。我用手机拍照,又翻出来对眼看,我从照片里看到一层肉眼难以辨识的光晕正在呈现。我对妻子说,天还没大亮呢,再等会儿吧。正当我们迟疑的时候,沙漠的尽头突然冒出一道光圈,它顶破遥远的地平线,一束光芒像火把举了起来!
“啊!日出!今天有日出呀!”
太阳最初被大气层包裹着,被沙漠孕育着,只露出一道温柔的眉眼,它看上去并不磅礴,接着太阳往上生长,当它露出红彤彤的半圆脸,开始在地平线上跳跃着。仿佛一个初生的婴儿,正在挣脱大地的子宫——这个过程时间短暂,短到只能用呼吸来数数——新鲜的太阳诞生了,预示着一个新日子的开启。当太阳终于露出她的圆脸,看日出的人发出欢呼,沙漠上一片哗然,光线照在每一片沙丘的每一个褶皱处,仿佛都发出微妙的回响!我们被太阳的光照耀着,腾格里沐浴在一片光海里,每一粒沙子都是活的,都在光里跳了起来!
当太阳升到高空,一切又复归于宁静。
我突然想到那两个女子,她们没等到日出,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缺憾呀!这很像我们的一生中恍然度过的无数个平凡的日子,它们不感光,错过光,处身光中而不知光在。我们错过了日出,也许就错过了朝阳般的激情!
古埃及《亡灵书》写道:太阳即将升起的瞬间,星球就像记忆一样渐渐淡去,太阳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它像正在睁开的眼睛一样熠熠生辉。世间能命名的一切都必会存在。世间被命名的一切都将记载下来。被记载下来的将会被记住。被记住的都是活的……
腾格里日出,那一天对我来说,永远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