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伍月
《明亮的夜晚》是韩国作家崔恩荣的首部长篇小说,描绘了曾祖母、祖母、母亲和智妍这四代女性在百年岁月中经历的故事。
离婚后的智妍,离开喧嚣的首尔,来到熙岭这座小城。这里是她童年时与祖母短暂生活过的地方。在这里,她与多年未见的祖母重逢。尽管两人多年未见,有些生疏,但血脉亲情让她们逐渐走近。在祖母家中,智妍看到与自己极为相似的曾祖母的照片,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世。她听祖母讲述曾祖母、祖母、新雨大婶以及母亲的故事,读新雨大婶的信,那些岁月的涟漪,不知不觉在智妍心中荡漾开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智妍在陪伴祖母追忆往事的过程中,愈发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来处,一个个鲜活的面孔从黑白照片、感人书信和久远回忆中浮现。她们生如飘萍、命如草芥,却彼此搀扶;她们饱受压迫,但仍用尽全力对抗苦难。她们的友谊、抗争、泪水与欢笑,给智妍带来了安慰、力量和启发。她渐渐走出婚姻带来的伤痛,内心重新有了光亮,重拾生活的勇气。
四代女性的故事并非只有温情脉脉。小说呈现了几代人之间亲情关系的复杂交织。曾祖母和祖母、祖母和母亲、母亲和智妍,她们之间有顺从、妥协,也有反抗。每一代女性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反抗命运的安排,哪怕这种反抗力量微不足道。这种反抗精神贯穿始终,展现了女性在困境中的坚韧与不屈。
书中有一段文字让我印象深刻,既感到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如果心是一个可以从人体中取出的器官,我想把手伸进胸膛,把它取出来。我要用温水将它洗干净,用毛巾擦干水汽,晾到阳光充足、通风良好的地方。这期间我将作为无心之人生活,直到我的心被晾干了,软软的,重新散发出好闻的香气,再把它重新装回胸膛。这样就可以重新开始了吧。偶尔我会这样想象着。”只有女性才能写出这样的句子吧。因为长期以来,只有女性在日常中处理洗洗晒晒,只有女性懂得那种奇特和细腻的场景,这是带有鲜明女性经验烙印的独特诗意和疗愈想象。
读《明亮的夜晚》,是一种复杂的情感体验。既有疼痛感,又有温暖的爱意与力量。
最初,智妍对自己极为苛刻:“世界上没有谁像我对待自己那样残忍。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能轻易容忍其他人随便对待自己吧。”但在与祖母相处的过程中,智妍逐渐了解自己,与自己和解。最后,智妍认识到:“我既是现在的自己,也是三岁时的自己,同时还是十七岁的自己。我轻易便抛弃了自己,但被我抛弃的自己并没有消失,而是一直留在我的心里。……我走近在空荡荡的家里准备独自上学的十岁的我、吊在单杠上忍住眼泪的上中学时的我、和伤害自己身体的冲动做斗争的二十岁的我、原谅了随意对待我的配偶的我,以及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而忍不住自我攻击的我,倾听着她们的声音。是我,我在听,把你长久以来想说的话都告诉我吧。”过去的自我,尤其是那些受伤的、脆弱的、被自己刻意忽视或否定的部分,并未真正消亡,“我”是一条流动的生命之河,由无数个过去的瞬间、经历、情感和状态共同汇聚而成。她终于成长为有能力、有意愿去理解过去伤痛的人,一个更有内在力量的人。成为自己的倾听者、理解者和守护者,这或许是每个人能够给予自己最深刻的礼物,也是通往真正成熟与自由的道路。
崔恩荣的叙事技巧也值得称道。她采用了双线叙事的方式,一条线是智妍的现实生活,一条线是祖母讲述的过去的故事。两条线交织前行,过去与现在相互呼应,这种叙事方式不仅丰富了故事的层次,也让读者更容易沉浸在书中所营造的情感世界里。
书名为《明亮的夜晚》,恰在于它没有让女性在黑暗中沉沦。崔恩荣捕捉到了女性在困境中迸发出的光亮。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处境,她们内心有光,而且互为发光体,彼此照亮。
《明亮的夜晚》是一部很容易读的小说。它没有高深晦涩的语言,没有繁复冗长的描述,文字轻快流畅,却能在不经意间触动人心。虽然书中描绘的是韩国女性在特定时代的故事,但那些关于女性的困境、挣扎与成长,却是跨越国界、跨越时代的。阅读这本书,常常会让人不自觉地与自己的生活相映照。前几天,我和几位同学一起喝茶,我们都是女性,聊起自己的长辈女性,不由得感叹,上一辈的大多数女性,一生把绝大部分心血倾注在孩子身上,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没有自我。当然,一个人要超越时代是困难的。所幸,我们所处的时代,女性意识有了进步。
近年来,越来越多关于女性的故事被讲述,越来越多的女性书写受到关注,这无疑是令人欣喜的现象。就像今年的脱口秀舞台上,不少女性勇敢地讲述自己的故事,那些长期以来被忽视、被遮蔽的经历,她们坚定地说:“我就要讲,讲到大家都知道。”这种勇敢与坚持,正是女性力量的体现。期待有更多的写作者,创作更多让女性被看见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