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志忠
车出海口,一路向南。
骑楼老街在晨光里醒过来,阳光斜斜地切过廊柱,把斑驳的影子拉得老长。我在铺前镇的路边摊坐下,一碗糟粕醋端上来,酸辣在舌尖炸开,恍惚有渔歌从很远的海上飘来。
木兰湾的风车缓缓转着,像巨大的白色指针,丈量着琼北海岸线的悠长。我摇下车窗,让咸湿的风灌进来。这风里有故事,有渔船柴油的味道,有珊瑚碎末的叹息。
到潭门已是傍晚。渔港喧闹着,刚归航的船挤在一起,随着波浪轻轻碰撞。老渔民坐在码头补网,手指翻飞如织梭。他的皱纹很深,我递了支烟,他接过别在耳后,继续手里的活计。“年轻时也想过出去,可海留人。”
风云总是不期而至。台风“麦德姆”改变了我所有的计划。在琼海民宿的窗前,看棕榈树狂舞成绿色的火焰,我突然明白了——旅途如人生,最美的不是按图索骥,而是与意外温柔共处。取消蜈支洲岛的夜宿,倒成全了在南海博物馆的半日清闲。那些宋元瓷器静默着,比起瞬息万变的海浪,它们诉说着更恒久的故事。
台风过后的天空,像被浣洗过的青瓷。去棋子湾的路上,云絮如棉,一片片铺展到天边。落日终于赴约,把礁石、沙滩和我的影子都染成暖橙色。有个小女孩在捡贝壳,每拾一枚都要对着夕阳照一照,那专注的神情,让人想起朝圣者。
儋州的古盐田还保持着千年前的模样。石盐槽像一方方砚台,盛着浅浅的海水,也盛着先民的智慧。守盐的老人说,这活计传了不知道多少代:“太阳晒,海风吹,就结晶了。”他说得平淡,我却听出了诗意。是啊,最朴素的劳作里,藏着最深的哲学。
那些夜晚,住在不同的民宿里。每早6时到8时,每晚9时到11时,雷打不动地写作。海风把稿纸吹得哗哗响,仿佛在替我翻页。写回望仙游,写琼岛拾思,字里行间都是海的味道。海南的馈赠从不吝啬,它给追风者以浪花,给停泊者以港湾。想起苏子当年在此顿悟: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
是啊,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这趟环岛自驾,让我重新理解了“行走”的意义。那些邂逅的风景,不期而遇的人,猝不及防的变故,都是生活馈赠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