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水井悠悠情

湄洲日报 2023年03月07日

  □魏宝儿

  对水井的印象,停留在半世纪前家乡小镇给我留下来的。

  小镇地处木兰溪畔,巍峨的大蜚山脚下。从唐置县署始,历经千年。横贯东门至西门的解放路老街,像是岁月谱写的一串古老音符。临街老屋沧桑旧颜,青石路光滑泛着油脂光泽,与老街交错的条条静幽小巷,仿佛通往岁月深处……然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小镇老街随处可见的水井。

  老街上的水井,姑且称之为街井,在老旧街区映衬下,更有古韵味。街井默默伫立街头巷口,敞开着口子,井台多方,井围多圆,井眼或单或多,记忆里井眼最多的是“四坎井”,与之相邻的小巷因井得名“大井巷”,井与巷都是小有名气的地标建筑。街井挖掘的年代大多久远,历史上虽有多次修凿,仍难掩古老沧桑之态,井台伤痕累累,井围索痕深深,井壁青苔斑斑。

  老街从西门兜到角头街,不到两百米的距离就有4个街井,如果算上沿街商铺内的私家小井,那就数不胜数。两个街井位于西门兜十字路口东西两侧,那口位于校门口和侨联大厦之间的无名井,在路口分外醒目。下龙井位于“七阶”教堂门口的街角一隅,低调不张扬;相距不到百米的上龙井则堂而皇之占据了狭窄路面的近一半,初次相遇的人都会感到十分诧异。先有井还是先有街?众说纷纭。据后人对宋代《清明上河图》里“市井”考证,结论是先井后街,宋代开封府街市的繁华景象水井功不可没。想必当初老街与水井的形成亦是如此吧。

  我与街井结缘是源于那清凉井水。少儿时期,从晨光初露至黄昏日落,校园既是我们学习的课堂,也是嬉戏的天堂。课余闲暇,操场上跑百玩不厌的“出兵”游戏、城隍庙大殿内打乒乓球、骑肩头舞拳头模仿古代战骑厮杀……离开校园时热汗涔涔、口干舌燥是常事。回家的路旁井连井,感觉更干渴,禁不住就喝井水。曾喝过西门兜那口无名井的水,有时沿着老街缓缓慢步,到了幽深的上龙井,向打水大妈借吊桶,打上一桶清凌凌的水,嘴挨着桶沿贪婪吮吸,末了掬一捧抹把脸,冲一冲沾满尘土的双脚,顿时,酣畅淋漓的透心凉溢满周身……回味井水的甘甜,其滋味至今仍能涌上舌尖。

  时常驻足街井,触摸井围岩石的一道道被绳索磨得光滑细腻的勒痕,被柔能克刚的神奇力量深深震撼;喜观井底泉眼泛起的微微波纹,看水位随季节和地势的变化而升落;更爱探视幽暗的深井,体验如临深渊的感受。有时趁无人之机掏出一枚石子,落石下井,屏息凝神,侧耳倾听深邃的井底传来奇妙的撞击声。为看更深的井,曾经和同伴爬上大蜚山麓的乡村,满怀期待寻觅,然而,高山上的井水竟然比老街井的水位还要浅,让我感到惊讶。

  街井日复一日散发着老街百姓浓郁的生活气息。晨光熹微中,井台上传出喧哗声,率先打破了清晨的寂静。赶早时间打水的人,有的习惯使然,有的钟情于一夜沉淀后清澈见底的水。寒暄说笑声,洗菜浣衣声,“哗哗”的流水声,清晰悦耳,此起彼伏。倒水贱起的水花飞起复落,阳光下闪闪烁烁,如玉珠弹跳,似碎银散落。居住井边的人家凭借“近水楼台”的便利,小到淘米洗脸,一切用水都在井上,井就是他们家的水缸,让人心生羡慕。身强力壮的后生仔挑水是不屑于用扁担的,而是一手一桶,沉甸甸的仍然健步如飞,引来路人啧啧称奇和敬佩目光。年轻姑娘们挑水时,要尽显柔美优雅,小巧玲珑的铁皮小桶,宽窄长短恰到好处的精细扁担,挑水姿势要与妩媚身姿齐美,肩挑手扶水桶,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向蜿蜒小巷,直至背影隐去,留下的是晃晃悠悠水桶洒落在青石板上两串湿漉漉的斑斑水渍……

  农历大年三十是街井最热闹的日子。小镇的古老传统习俗,过年夜需米满仓水满缸,寓意来年万事顺畅皆圆满。这天井台上人头攒动,沸沸扬扬,洋溢着喜庆的气氛。打水的人络绎不绝,后来者几无插足之地,约定俗成,大家自觉排队等候。街井也不堪重负,井水浑浊,甚至见底。这时候周边拥有小水井的人家都会敞开大门,热情迎接排队挑水人,把有限的水源提供给街坊邻里。一对空桶挑进去,出来时盛满了小井人家浓浓的温情。

  几年后,小镇铺设了自来水管网,老街用上便捷的自来水,街井逐渐荒废。随着旧城改造和城镇化兴起,街井被填平。然而,自奔涌清泉那日始,街井就像含辛茹苦的母亲,风餐露宿街头,随时奉献甘甜汁乳,其母性的光辉形象定格在老街人的记忆里。于我而言,因为与街井的简单邂逅,喜欢与之对视,倾听无言诉说,心智得到启迪。少时因为有街井的一路滋润,度过了一段青涩却不干涩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