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五间厢

湄洲日报 2024年01月02日

  □林秀莲

  1982年,父亲手头终于有了些积蓄,开始筹备盖五间厢。

  有一次,我看见父亲绕着公路边的那块地,背着双手踱来踱去,时而踩着厚实的步伐丈量地,时而坐在地头,沉思片刻后露出微笑。后来我才知道,父亲是在观察那块地势,计划盖五间厢。他已相中了那块“风水宝地”。

  父亲相中的那块“风水宝地”,靠近公路,凛冽的寒风中木麻黄须纷纷扬扬、稀稀疏疏铺盖着那块地。母亲、姐姐都不支持在那里盖房子,说是孤零零的,住得不踏实。但父亲似乎胸有成竹,说将来那地方必定繁华。事实证明,父亲是睿智的,泥生泥长的他,料到了将来美好的趋势。后来那条公路果真成了繁华的一条街,我家房子占据优势位置,成了抢手的店铺,给一家人带来物质保障。

  房子,这个最令人向往的东西,曾演绎出多少人间悲喜剧。30多年前,乡村人几代同堂,是一件十分常见的事,大部分人家一大家庭人口在10人以上,子女结婚后,住房紧张可想而知。几代同堂,构成了莆田人的一种特殊体验和情怀。当时的民居大都是土墙结构,盖房没有图纸,全凭瓦匠的经验搭盖。上世纪80年代初期,莆田的豪华民居多以五间厢为主,推门而进,中间为厅堂,两侧为室,外加中小厅,布局以中轴线对称分列,有四水归堂的吉祥。

  五间厢,夯石为基,夯土为墙,取杉为架,用瓦护顶,错砖镇瓦。制作土格是一件苦力活,一个土格体积有现在砖块十几块大,宜挑选晴朗天气制作。当时家里五间厢所需的那些土格,都是姐姐和亲戚利用农作物忙完的间隙,分成几批,一点一点制作出来的。其中几次天气预报不准确,土格还未干透时遇上了下雨,亲戚们自觉跑过来帮忙搬进屋,土格才避免了淋雨之灾。再趁好天气,把土格搬出去晒太阳,让其全部干透,这样反反复复折腾好几天,但亲戚们毫无怨言,只是一心想着把土格制作好、制作够,让我们早点盖起五间厢。土格全部制作好了,望着几堆垒得整整齐齐的土格,父亲长长吁了口气。

  制作完土格,接下来就是挑砂石、挖地基、平场地……老木工露天作业,墨斗线拉得笔直,“嘣”的一声弹出条黑线,画上一些我们看不懂的符号,但在边上看得着实有趣。五间厢外墙是夯土墙结构,夯土用料通常用“三合土”即黄土、石灰、砂子拌和夯筑,有的土中还掺入红糖和秫米浆,以增加土墙的坚硬程度,这样的土夯成的土墙铁钉都难以钉入,经数百年风雨仍完好无损。修筑夯土墙的工具须有墙筛一副,夯杵两根(亦称舂杵棍),圆木横担若干支,大拍板一把,小拍板若干把,绳线一盘,鲁班尺或杨公尺,短木尺和三角尺、水准尺各一把,铁锤、榔锄头、铁铲、丁字镐各一把,以及泥刀、竹刮刀、锄头、木铲、簸箕若干。

  夯土墙,多人齐聚一起,好一派热闹非凡的劳动大场面。大家分工合作,秩序井然。男人们在夯土墙的模具里,用夯杵将黄土用力夯打密实,动作一致,充盈韵律之美。女人们则用铁锹铲湿泥土装在畚箕里递给男人们。夯土墙时,大家齐心协力,夯土墙的动作时快时慢,极富节奏感且整齐划一,生动着一方天空。在厚重的“嘣、嘣、嘣……”夯墙声中和“土来”“土去”的铿锵声中(男人们需要土时会喊“土来”,女人们递土上去时会喊“土去”),墙体在一尺一尺往上长。

  当时民风淳朴,谁家要是盖房子,一族甚至一村的人一起劳动,甚是壮观!且分文不取,主人仅供一日三餐即可,父亲一再嘱咐大姐,一日三餐一定招待周全,不可怠慢。大姐也是倾其所有,尽量让大伙吃饱吃好。

  历时数月,我家终于盖起了五间厢,村里人赞不绝口。父亲还用羊油往外墙涂抹一遍,说这样墙壁更滑,抵御雨水能力更强。1982年,村里盖上五间厢的人家寥寥无几,我家盖起了五间厢,也算是件了不起的大事。以后再也不怕台风暴雨了!父亲终于圆了盖五间厢的夙愿!父亲没有高大魁梧的外表,薄弱的身躯遒劲着生命的奔腾,风雨中努力奔波,想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1982年年底,告别土格老屋,我们全家搬进了五间厢。从此,我们的家更加温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