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健民
近期十分火爆的作家李娟在《羊道三部曲》里写道:“全部的生活从羊开始。春天出生的羔羊,秋天死于无罪。”把“吃羊肉”说得如此宁静、平和与坦然,这就是阿勒泰的生活,北疆牧人的四季。
“我们的生活从何时开始”——这不是王炸之语,人活在世上,本来就是一半烟火,一半清欢。无论你怎么活,都逃不过“现实”二字,比如想着该如何去赚钱,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之间辗转——这就是现实。
今年“五一”节,我路过泉州,一位老友把我拖到一条老街吃姜母鸭。正在下雨,一堆雨伞在街上爬行,盖住了半条街。我站在街边看了一会儿,心想这才叫生活,才是烟火气。
周末,陪同太太上街。厦大校门口就是南普陀寺,一片摩肩擦踵,熙熙攘攘。太太飞毛腿,三步两步就扑到了公交车站,我却被一群游客堵在那里,眼瞅着就要挨到车站了,几位游客又掉头了,拦住我的去向。“砰”的一声,车门关了,太太站在车门内向我得意地挥了挥手。我苦笑了一下:我们今天的生活就从这里开始吧。
数年前在单位,把一只茶盏放进茶洗里,拿去冲洗,结果杯子搁进去了,怎么拨弄就是出不来。只好送到茶叶店里让小妹弄,告诉她要“母子平安”。两天后小妹来微信:杯子还是爬不出来。我说:敲掉小的,保大的。她说:一般是保小的。我说那就不拔了,留在肚里吧。哼哼,原来生活也可以从这里开始。
其实,生活从何时开始不是什么大问题,李娟说北疆牧人的生活从“吃羊”开始,有人说从喝酒开始,有人说从抽烟开始。一个烟民发了个帖子:“我在阳台上抽烟,我抽了一半,风抽了一半,我没跟风计较,可能风也有烦恼吧。后来想想,风凭什么抽我的烟?于是我开始抽风。”日常的生活,就这样从日常开始。
生活无论从何时开始,都有真实的和虚假的,因为那就是生活的两面。有个中学老师说:“我会给你们两次逃课的机会,我想你们一定会有什么事比上课更重要。比如楼外的蒹葭,或者今晚的月亮。”这究竟是虚假还是真实的呢?李娟说过一句很辩证也很治愈的话:太阳未出时,全世界都像一个梦,唯有月亮是真实的;太阳出来后,全世界都真实了,唯有月亮像一个梦。
这句话惊醒了许多人。对此,我似乎有一些体会。记得上初中那会,无忧无虑,也无所事事。有一天,奶奶又跟我说起往事,忆苦思甜。她说:“你爸爸小时候在放学后,提着粪筐村前村后捡猪粪,捡了一圈回来,就趴在灶台上喝几口米汤,然后再出去捡。”我听了以后,觉得有些好玩,也拎着一个粪筐出门,无奈视力太差,常常是空手而返。
某个月夜,几个小伙伴心血来潮,突发奇想,我们村不就在福厦公路边上吗?公路上不时有运货的马车队经过,就想起去捡马粪。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悄悄地在晚上九点出发了。四个伙伴提着粪筐急匆匆上了公路,正好有四辆马车经过,一人一辆跟随其后。到了上坡地段,我们帮着推车上坡,马车夫看着我们很辛苦,就拉着我们跟他一起坐在车帮上,遇坡推车,遇平蹭坐。走了有十几公里了,那马才“啪啪啪”地拉了一泡,几个伙伴兴奋得不得了,捡起之后,突然一想,这走回去还有十几公里呢。于是,赶紧向亲爱的车夫和亲爱的马拜拜了,提着“战利品”一路走回来,已是下半夜时分,月亮还明晃晃地真实地在天上挂着,而我们就像是一场梦。
我们那时的生活,难道是从那个月夜开始的?
在乡下长大的孩子,连诨名都是“阿猫”“阿狗”之类,这是一批可以被乡村生活擦亮的名字,它们被叫一声,就会被擦亮一次。乡村永远是淳厚纯朴的,不管有多少苦难,乡村生活都和那些“阿猫”“阿狗”的名字一样,一次次地被擦亮。
文人也许有些矫情,喜欢像魏晋或晚明的文人那样,什么酒杯里写诗,美人背上题字,有一股残忍的“孩子气”。当王菲和谢霆锋旧情复燃时,李亚鹏就在微博里说了一句:“孩儿他娘,祝你幸福!”有人留言:“这三人文艺得不行了。”其实这不过是所谓的“范”。乡村就不需要这样的“范”。少时在乡下,经常看到老农民端着一只大海碗,再撑一只装着咸菜疙瘩的小碟,蹲在墙根吸溜吸溜地喝着稀粥,那种属于乡村的“范”,那种充满烟火气的生活,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乡村生活,农民的生活,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生活就是活着,活着就是让人如此感叹如此流泪如此后悔,就是让每一个日常都意味深长。这世上,有人说出了生活,有人活出了生活,但无论如何,生活从来不是被评判的,而是被生活、被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