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刀
云落是一个地名,坐落于北方,表面温润、安静与祥和,而平静的生活下面,则是暗流涌动,各种力量因为所谓的爱情、亲情、利益等相互博弈,又相互牵扯制衡。这里的人们似乎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即便那个最单纯的老太太——故事主角万樱的婆婆——她的秘密居然跨越了大半个世纪。他们又似乎并不在意彼此间的不真实。当从家里出走十多年的天青回到云落,原准备揭开常云泽“冒名顶替”的真相时却发现,常献凯对于真假并不在乎,因为他与那个走失的常云泽原本就没有血缘关系。相较于过往,他只在乎当下二人父子关系的真实。抑或,他们的这种情感,早就超越了血缘的原始纽带力量。
以短篇小说闻名文坛的张楚,此前写过好几篇关于“樱子”的作品。这次着力长篇叙事,樱子存在的时间跨度更大,生活场所涉面更广,这一人物形象显得更加丰满立体,从而也显得更为厚重。作为云落县城中的一位普通得让人难以记住的中年女性,万樱的外形毫无圈点可言:矮、胖、黑,几乎与女人最看重的外表形象全都无缘。
万樱本就是一个残缺的存在。万樱没有正儿八经的家庭,丈夫华万春车祸后成了植物人,卧床多年。原本走到婚姻尽头准备和平分手的万樱,因为这次意外忽然道德枷锁缚身,不得不替这个已经不再爱他的男人把屎端尿,擦身换衣,然后守着一副逐渐萎缩、不能言语,当然也无法表现任何情感的躯壳,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万樱没有正儿八经的工作。她曾在“常记驴肉店”打过工,后在开窗帘店的闺蜜来素芸那里谋点活,时常也帮婆婆张罗下民宿。她的情感也显得不是那样正儿八经。她与那个小她十多岁的常云泽,更大程度上只是肉体碰撞的本能欢娱,经不起阳光的照射……
野蛮生长,这是云落的一个重要标签。这里没有正儿八经的就业市场,都是人托人,关系托关系。像万樱这样的普通人物,只能在野蛮的夹缝中求得一丝苟安。这里似乎没有正儿八经的情感,从老太太到万樱、来素芸、蒋明芳、天青、陆静怡、林美琴,再到罗小军、常云泽、常云霓,他们的情感全都剁成了两块,一块属于肉体上的生理所需,一块属于生活中的锅碗瓢盆。他们的感情就像遍地生长的那些杂草,野蛮地发芽,野蛮地灭亡。他们似乎并不在意情感的未来,他们看重的是当下的轰轰烈烈。
一起野蛮生长的还有这里的市场生态。本土企业家罗小军的义父万永胜自导自演了一曲金蝉脱壳的苦肉计,相比之下,罗小军则从头至尾成了别人毡板上的肉,被人精准算计。一物死,万物食。罗小军的故事没有结束,他的悲剧才刚刚开始。
野蛮与杂乱,构成云落的混沌秩序。这种秩序既是生活方面的,也是情感方面的。有时激烈豪迈,有时又显得有些悲壮凄凉。彼此间的情感是他们穿越野蛮的力量,同时他们又在亲手缔造野蛮。
天香寻亲的这条线索其实颇耐人寻味。离开常家的天香稀里糊涂地走进了北方的另一个家庭,在不冷不热的生活中他走进了大学,重燃了回归原生家庭的希望。天香找了知名律师,加之手握铁证,夺回“父爱”似乎志在必得,而冒名顶替的常云泽差点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天青最后选择了放弃,天意弄人,真相与他预料的相差甚远,他还没准备好如何面对这样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他选择带着只有自己知晓的秘密,悄无声息地离开云落。
张楚文字细腻灵动,笔下人物的那些对话,充满了强烈地域色彩。他对当地的美食也颇富心得,即便是介绍也像是拉家常,不至显得生硬呆板。他对社会也是体察入微,涉及多个行业,为此他做足了功课。张楚并没有解释这部作品为什么会起名“云落”,但看完这部寻常又厚重的作品后,似乎生出一种莫名感受:云是缥缈的,云是虚无的。云起之始,似见非见。云落之时,山青木秀,一切呈于“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