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张白

湄洲日报 2024年09月10日

  □萧然

  野兽派创始人亨利·马蒂斯面对一位看画的女人对他的作品质疑时,他回答道:“尊贵的夫人,这不是一个女人,它是一幅画!”

  在我阅读张白的《绘事后素》系列作品时,亨利·马蒂斯的话再一次震撼了我:“它是一幅画!”

  是的,我用了“阅读”这个词。

  一位杰出的画家,他的每一幅作品,给予阅读者的不是一个标准答案,哪怕这个答案在专业上是如何无可挑剔。亨利·马蒂斯的意思是,他笔下的女人不仅仅是生活中的女人,更是他思想中的女人,是他审美中的女人,是他创造出的女人。它是一幅画,是他创造的作品。

  一个杰出的画家,他通过自己的作品,传递给阅读者的不仅仅是“物象”本身,更是他的思想、情感、审美经验共同构成的一个无限可能的空间。

  作为一个“读者”,我现在正深陷于张白创造出的这个神奇空间中,阅读他,也阅读我自己。

  而这些空间里面到底是些什么呢?是的,没有标准答案,或者说每一个阅读者本身就是一个答案。于我,作为一个与画家独立而相对的读者,我在张白的作品中,读出的是他创作中的哲学构建。作家刘震云说:“文学的底色是哲学,绘画的底色也是哲学,甚至一切艺术的底色都是哲学。”

  落实到张白具体的创作中,就是他一定有自己独特的思想要表达的,一定有他对这个世界的思考要呈现的。张白是跳出了绘画的技术范畴来作画的。而哲学构建,支撑起他为读者创造的整个空间。

  《绘事后素》里的每一幅作品,都指明了张白绘画艺术上的不凡成就,每一幅作品,都清晰佐证他绘画艺术的特点。张白的作品笔法稳健、造型精准、意境宁静,这些画界大家早给予了张白专业的评价,我就不赘引。

  对张白的“阅读”,我绕开那些专业路径,从哲学的入口,从“我”来进入他的作品。

  黑格尔也说过:“真正的画家应该是哲学家,绘画技巧是一种哲学思考方法。”

  一个优秀的画家,必须同时拥有诗人的眼睛和哲学家的思辨方法,擅长将事物和日常场景进行奇迹般的重组,从而为“读者”创造出一个无限可能的空间。在阅读《绘事后素》里的作品时,我强烈感受了张白在每一幅作品中的哲学构建。

  张白在传统文化方面造诣极深,绘画作品多取材于儒释道。与其说这是他的艺术偏好,不如说,这些题材本身自带的思想,与张白内心的哲学思考更加契合。

  静物创作在张白作品中占了很大的比重。在张白的静物作品中,我读出了老子的“有无之相生、难易之相成,长短之相形、高下之相盈”的辩证思想。基于这种哲学思维,张白创作出的静物是“动态”的,是处在“相对”状态的。在他的静物作品中,静态的是物象,动态的是心象,是时空的流转。随着不同的阅读者的视角,这些静态的“物象”不断发生着变化,与阅读者自己的文化底蕴、审美情趣、和人生体验融合在一起,创造出不同的新的空间。

  张白的静物作品绘画技法多为写实的工笔,作为读者的我,却能从这些最写实的作品中阅读出了最写意的情境。这也许是一个读者与作者,在绘画哲学底色上的另一种交流。

  在张白众多的作品中,我深刻感受到群经之首《易经》对张白创作的影响。张白的十二生肖系列就是以易经卦爻辞来命名,每一幅画貌似是借易理来阐释思想,实则是张白把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感悟、体验,借助绘画,与“易”进行了一次对话与印证。阅读张白的十二生肖,在每一幅生肖画作品后面,我都可以对应出一个生动有趣的张白。

  有别于传统的十二生肖以动物为主体的创作思路,张白生肖作品中,树、远山、溪流、瀑布、岩石似乎才是绘画的主体,而原先理所当然作为主角的十二生肖,反而只是整幅画的一个组成部分。这恰恰是张白借由“心象”给阅读创造了一个全新阅读空间。而这些创作的思想底色,都基于“易”“道”天地人一体的哲学思维。

  阅读张白的十二生肖作品,我不再是在欣赏一幅画,而是进入一种他构建的人生境界。不自觉被代入他的作品,每一种生肖都是“我”,都是“我”在与天地、与人生、与生命在对话。这是一次“亦儒亦道亦禅”的阅读体验——张白的十二生肖,每一幅都是一种生活态度,又是一种思维方式,更是一种心灵的修行。

  张白的作品,在不自觉中已超越普通的情感表达,进入对宇宙万物的陈述与重现;或者说,一幅优秀的作品,本身也是宇宙万物的一部分。

  阅读张白的十二生肖时,我是连同他的“仙佛奇踪”系列,连同他的君子四德《元》《亨》《利》《贞》一起阅读的。在我的阅读体验中,它们之间有着共同的哲学底色。

  哲学构建在张白的山水画中有更明显的指向性,他的《皈依山林》带给我视觉冲击和心灵冲击双重震撼。

  《皈依山林》让我直接阅读出“人即山林”的超脱境界。在这幅作品中,张白完全绕开了传统的山水画的构图布局法,在画中,山水画的主角,要皈依山林的“人”不见了,满目皆是作为“客体”的山林。

  在《皈依山林》这幅作品中,我明显感受到张白的绘画受到西方绘画的影响,作为前景的山(佛陀头像)用了类似西画肖像的技法,后景的山水却是传统的水墨技法,两者完美融合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全新的视觉冲击。

  《皈依山林》以及张白的诸多作品,让我想起毕加索的立体主义绘画,即通过对物象的解构和重组,挑战了传统绘画的空间观念,引发了观众对现实世界的重新审视。

  张白在绘画作品的哲学构建不是生硬的,而是充满诗意的。哲学构建其实也是一种诗性的构建。在张白的作品中,我同样受到了这种诗意的渲染。

  诗性构成不局限于诗歌,它也是一种思维方式。它可以为美术创作构思起作用,它可以从语言转换为形式,从形式转换为作者的意图意境!优秀的美术作品如同诗歌一样,通过精练的形象和表现手法来表达作者的情感的意境,这些情感和意境往往通过“情、趣、神、气、势、意、妙、味”等生命的姿态来表达。

  这些,在张白的作品中,无处不在。诗画同源,诗性构建是张白绘画作品的一个重要特点。不论是张白的静物、《十二生肖》,还是他的儒释道系列,绕过绘画技法之外,每一幅都是一首田园诗,山水诗。再深入去读,又觉得每一幅都是一首让人耳目一新的偈诗。

  阅读张白的作品,我想到王维的诗,如果把王维的诗往绘画方面反推,又何尝不是一幅幅精妙的画?

  哲学是没有答案的,作者只是把世界、人生对他的影响在自己的作品中表述,而并不试图去影响读者的观点和立场。艺术作品的创作与欣赏是一场双向奔赴。

  优秀的作品是破除“法执”与“我执”的。在这个意义上,张白是睿智的,他的作品不是急着给阅读者提供标准答案,而只是为阅读者创造了一个无限可能的空间。余下部分,全由阅读者自己去拓展。

  在这个意义上,作为“阅读者”,我可能是张白绘画作品的一部分,也可能是他作品的共同创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