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平 文/图
车沿岗巴拉山盘山公路蜿蜒而上,抵达海拔5000米的山口观景台时,目光骤然被下方的景致拽住——
羊卓雍措,像一枚被群山捧着的狭长碧玉,静静镶嵌在雪域高原的脉络里。
那抹蓝太过特别,是能浸透骨髓、漂洗灵魂的高原蓝,清透得让传说中的瑶池都失了颜色。
难怪藏语称它“碧玉湖”,更被藏民视作“仙女的浴池”,连名字都裹着三分灵性的温柔。
登上挂满洁白哈达的观景高台,天地的广袤顿时铺展开来。头顶蓝天青得能吸走所有杂念,天际白云似滚滚奔马涌动;四围群山由近及远,从苍黄草甸过渡为灰蓝剪影。
原本苍茫的高原,因这汪碧水添了灵动的魂——壮阔里揉进几分柔软的生机,看得人胸中浊气尽散,只剩满心激荡。
这汪碧湖的诞生,原是亿万年地质轮回的奇迹。
4亿多年前,念青唐古拉山的冰川泥石流阻断河道,先育出一汪外流湖;后来地质构造悄然变迁,湖水慢慢退缩,终成这片面积638平方公里的内流湖。它与纳木措、玛旁雍错并称为“西藏三大圣湖”。它是生命的秘境:黑颈鹤舒展羽翼掠过湖面,湖中藏着超过8亿公斤高原裸鲤,这些湖鱼被视作圣物,无人敢去惊扰。
观景台的蓝色横幅“我在羊卓雍措等您”,像温柔的邀约,引得游人络绎不绝。
有人凭栏俯瞰羊湖与雅江峡谷的全景,目光里满是敬畏;有人在服务点挑选经幡与哈达,揣摩如何将心意系进风中。
我在稀薄的空气里慢慢攀上高台,近坡的玛尼堆上,风马旗猎猎飞舞,把藏民的祈愿送向云端;秋日草甸褪去青绿,染成沉稳的苍黄,添了几分肃穆;雅江大峡谷尽头的群山如怒涛起伏,白云间掺着一片淡黑色乌云,在天幕上缓缓舒展,藏着几分苍茫的诗意。
而这片高原的主角,终究还是羊卓雍措。它曲曲折折地在山间延展,倒映着蓝天的澄澈,湖水像被施了魔法般不断变幻着色彩:青蓝是沉静的禅意,蔚蓝是明媚的神性,碧蓝是深邃的信仰,苍蓝是厚重的时光,连浅蓝都裹着几分温柔,一层层浸进心里,让人忘了呼吸。
不远处,一辆越野车的车顶改装成歌台,一位简装女子站在上面,挥扬手臂放声歌唱:“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相连,呀啦索,那就是青藏高原……”
两位摄影师举着镜头围着她拍视频,记录下与圣湖同框的瞬间。只是这里缺氧,她的音域没能攀上“高原”,那句“呀啦索”便突然坠入羊湖的碧波,成了献给圣湖的私语。
欣赏羊湖,当然要亲近湖体。岸边的观景台又是另一番模样:空气里没有一丝尘埃,光线洒在湖面,漾开一片片银亮的条状光影,随便找个角度按下快门,都是一帧能入画的风景。
几位藏民牵着披红挂彩的牦牛立在湖边石堆旁。这些壮硕的灵物,雪白的似雪山缩影,纯黑的如墨玉雕琢,花斑的则带着几分憨态。牦牛们被打理得干干净净,背上搭着绣花牛鞍,游人靠近时便温顺地转头“合影”。
看着它们乖乖站立的模样,我忽然想:连日守在这里大抵是辛苦的,但它们身上,或许牵系着一户藏家的生计。
这份与圣湖相伴的日常,成了风景里温暖的注脚。我脑海中也突然涌上了一句组合诗:“天青色等烟雨,我在羊湖等您!”
看着这些与圣湖共生的生灵,我更明白:人间最动人的风景,从来都离不开人,离不开平凡日子的烟火气,也离不开代代相传的习俗以及深深融入骨血的信仰。
藏民们坚信,绕湖一周能积累无量功德。每年都有无数信徒手持转经筒,口中喃喃诵着六字真言,一步一步绕湖而行:短则60公里的转湖路,在缺氧的高原上需徒步三四日,每一步都踩在轻飘飘的空气里。更虔诚的人,会绕着250公里的湖岸线,一步一喘地用一个月的时光丈量信仰——这份坚持,等同于去拉萨朝圣的功德。
若到深秋,往湖区深处走,还能遇见更鲜活的景象。藏民们会在草甸上搭起彩色帐篷,举办“牧人节”:粗犷的歌声随炊烟袅袅升起,青稞酒香混着酥油茶香飘荡,这是对放牧季的神圣告别;笑声与歌声顺着湖风飘远,让圣湖多了几分人间的暖意。
湖区西南的山顶上,桑丁寺静静矗立,其存在与羊卓雍措的神性紧密相融。
藏民们以转山转湖表达对自然的敬畏,将艰辛的凡俗之路,走成为通神的天梯。这不禁引人沉思:世人总爱对着神灵的偶像表达崇拜,可在这片土地上,神灵仿佛就住在高天阔野里——在终年不化的雪山尖上,在澄澈如镜的湖水里,在风马旗飘动的韵律中,更在每个人虔诚的心灵深处。
其实,让大山安然屹立,让湖泊保持清澈,让江河自在奔流,让草木肆意生长,这本就是人类最该持守的真理。
我俯身掬起一捧湖水,清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口,仿佛捧起绝美的高原蓝,洗去了心中积压的所有尘埃,洗出了一片澄澈如湖的无垢秋光。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漂洗灵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