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益君
石碾,如村庄的一枚古老印章,印在泥土之上,沉淀着岁月的痕迹。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一个沉默的守望者,守望着这片土地的变迁,守望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与离去。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石碾是村庄的标志性物件,也是孩子们心中的神秘之地。它坐落在村口的一棵老槐树下,巨大的石轮在阳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碾盘上的纹路仿佛诉说着一个又一个古老的故事。
每当稻谷成熟的季节,石碾便忙碌起来。乡亲们将金黄的稻谷运来,铺在石碾旁。牛儿被牵来,缓缓拉动石碾,一圈又一圈,将稻谷碾成米粉。那“吱吱”的声响,伴随着牛儿的喘息和乡亲们的谈笑声,构成了村庄最动听的乐章。
石碾,是我们村庄的象征,也是母亲勤劳的见证。母亲总是天未亮就起身,提着竹篮,里面装着刚从地里摘下的新鲜谷物。那时的我,跟在母亲身后,看着她将谷物缓缓倒入石碾中心的凹槽,然后推动沉重的碾盘,一圈又一圈,那“吱嘎吱嘎”的声音,是我童年最熟悉的旋律。
夏日的阳光如火般炽热,但母亲从未因此停下手中的活计,依然坚持推着石碾,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我常常坐在树荫下,手里拿着一根冰棍,目光却紧紧跟随着母亲的身影。那时的我,还不太懂得生活的艰辛,只觉得那“吱嘎”声中藏着一种莫名的力量,让人安心,也让人敬畏。
“妈,我来帮你吧。”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走到母亲身边,想要分担她的辛劳。母亲笑着摸了摸我的头,眼里满是欣慰:“好孩子,你还小,等长大了再帮妈妈也不迟。”
然而,我执意要试试。当我第一次伸出手,去推那沉重的碾盘时,才真正体会到母亲的不易。那不仅是体力的考验,还是对意志的磨砺。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碾盘才缓缓移动。那一刻,我仿佛与母亲、与这片土地、与这盘石碾建立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联系。
秋天,金黄的稻谷铺满了晒场,母亲依旧会带着我来到石碾旁,开始新一轮的劳作。冬日的寒风中,母亲用石碾磨出的面粉制作了热腾腾的馒头,香气弥漫在整个小屋,温暖了寒冷的冬夜。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开始离家求学,离开了那片熟悉的土地,也离开了那陪伴我们多年的石碾。城市的喧嚣与繁华让我一度忘记了那些简单而纯粹的日子,但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心中总会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乡愁,那是对母亲、对故乡、对那盘石碾的深深怀念。
终于有一天,我决定回到故乡,去看看那盘承载了我无数记忆的石碾。当再次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眼前的景象却让我有些恍惚。老槐树依旧挺拔,但树下的石碾却已不见了踪影。我四处打听,才得知,村里已经用上了现代化的机器,那盘古老的石碾被移到了村后的小广场里,成了历史的见证者。
我穿过几条小巷,来到小广场,那盘石碾就静静地躺在那里。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那个与母亲推碾的童年时光,耳边再次响起那熟悉的“吱嘎”声。我意识到,无论时代如何变迁,那些关于石碾、关于母亲、关于故乡的记忆,将永远镌刻在我的心中,成为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