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谈

　　阳光正好，荔城区新度镇青垞村的香山宫前锣鼓喧天。我站在涌动的人群之中，看着来自各地的庆贺团队伍缓缓前行，她们身着传统服饰，头戴金色帽子，手中彩旗上“风调雨顺”四个大字，在阳光下显得特别耀眼。

　　这是2025年12月6日在木兰陂下游、壶公山北麓举行的一场庆典。我眼前所见的这些仪式与表演，还有蕴含其间的虔诚与敬意，都是为了一个我们熟悉的名字——钱四娘。960多年前，这位年仅16岁的长乐少女，变卖家中财产，只身来到木兰溪畔，决心驯服时常泛滥的溪水。三年间，她与百姓同甘共苦，修陂筑坝，最终却因选址失误，在即将合龙的堤坝被洪水冲垮之时，投身奔流的木兰溪。她“舍身筑陂”的精神激励后来者，最终在林从世、李宏、冯智日等人的共同努力下，建成造福莆田人民的木兰陂。她的生命定格在19岁，她的故事却讲述了近千年。

　　千百年来，受她恩惠的莆田人民从来没有忘记她。人们纪念她，把对她的怀念与感激融入四季节俗和日常生活之中。如今，奉祀她的宫庙数量已达400多座，“钱四娘信俗”也被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我来得晚了些，去香山宫的路上早已挤满了车辆与人流。横跨道路的拱门上，红色的横幅上醒目地写着“香山宫钱妃圣殿告竣典礼”。典礼虽然是第二天举行，但此刻已有多家庆贺团队提前到场，现场彩旗飘扬，锣鼓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喜庆、庄严与虔敬的气息。

　　等我穿过人群，沿着长长的石阶来到香山宫前时，由荔城区文化馆与香山宫钱妃祖殿董事会联合举办的《钱四娘文化研究》首发仪式已近尾声。在殿前广场东侧临时搭建的背景板前，主办方、编撰者与嘉宾们正在合影留念，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

　　《钱四娘文化研究》由金文亨先生和孟建煌老师担任主编。这是一部钱四娘文化研究的“奠基”之作。以金文亨先生为代表的本地学者对钱四娘文化展开了多维度的深度挖掘，研究范围从钱四娘习俗、莆仙文化影响、红色基因传承等延伸至文学艺术表达，内容丰富，主题多元。

　　金文亨先生是莆田地方文化研究领域令人尊敬的前辈。多年来，他怀着对家乡的深深热爱，在闽中革命史、莆田科举文化和妈祖文化等多个领域做了许多开创性工作。这部《钱四娘文化研究》同样具有开创性意义。它从生态文明视角出发，追溯钱四娘“舍家筑陂”的功绩及其对后世治水的深远影响，深入阐释了其精神的当代价值。书中既剖析了历代先贤治水精神的传承，又深入解读香山宫建筑群的“场所精神”，梳理了“钱四娘信俗”的文化核心，还揭示了物质遗存与民间信俗的互动关系。书中指出，钱四娘的精神正是借助“信俗”这一活态形式，穿越时空，留存于民俗仪式和寻常百姓心中。书中探讨了钱四娘信俗在台湾的传播情况，那些跨越海峡的进香与交流活动，使钱妃成为连接两岸同胞心灵的共同文化符号。书中通过“钱四娘信俗对莆仙文化影响”的专题探讨，揭示了其作为地域文化如何渗透到民俗、艺术乃至日常生活的深层结构，而“妈祖与钱四娘大爱情怀”的对照研究，凸显了莆田两大女性神祇“济世利民”精神的同源性。附录部分则收录了陈珍宝、林双喜、黄金明等人创作的诗歌、词曲、方言快板诗等文艺作品，展现了钱四娘文化在民间文学中的蓬勃生命力。全书运用多学科交叉方法，构建起一个立体的研究框架，不仅为钱四娘文化研究奠定了基础，也为下一步钱四娘文化的研究、宣传，以及香山宫建设和当地文化旅游发展，提供了宝贵的学术支持。

　　当然，正如编者在前言中坦诚所言，作为钱四娘文化研究领域的“第一个重要成果”，此书难免有未能尽善尽美之处。但这种“抛砖引玉”的谦逊，恰恰是学术研究最应该有的态度。可以预见，这本书的问世，将推动钱四娘文化研究走向更系统、更深入的新阶段。

　　《钱四娘文化研究》的价值，不仅在于学术贡献，更在于它如同一块投入湖心的石子，再次唤起了莆田人对“母亲河”的集体记忆与文化自觉。当木兰陂的流水声与钱妃祖殿的香火气相互交织，当历史故事与当下的木兰溪治理理念相互共鸣，这本书便成了一座桥梁，连接着过去与未来。

　　人类学家格尔茨说过，文化是“由人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金文亨先生和他的同事们所做的，正是引领我们探寻“钱四娘”这个文化符号，如何在千年时光中，生发、延展出一张丰富而坚韧的意义之网。在香山宫，你会看到许多热心人在默默付出，他们组织学术研讨，筹办纪念活动，讲述古老传说，举行热烈庄重的民俗仪式，还有八九十岁的老人用方言快板传唱那位伟大女性的事迹。这些行为本身，就是在阐释这张意义之网，演绎其中“公而忘私、造福人民”的核心价值。从这个角度看，金文亨先生和这本书的所有编撰者，正是这“意义之网”虔诚的编织者与诠释者。

　　新书首发式结束了，但钱妃祖殿前热烈的仪式与民俗表演还在继续。那些身着传统服饰的人们，正依照某种规律变换着行进的队列，庄重而虔诚，让我感受到一种莆田人对造福百姓的历史人物发自内心的敬意。这种敬意延续了近千年，必将延续下去，就像钱四娘的故事已经讲述了近千年，也必将继续讲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