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碗瓢盆同学会

湄洲日报 2024年03月12日

  □杨健民

  龙年初二,组织了一场高中毕业五十周年同学会,被认为是高规格、气氛热烈、轻松活跃的聚会,小有成就感的喜悦袭上心头。然而当我回看视频之后,心里不由掠过一丝伤感:一场同学会,似乎是一场“锅碗瓢盆交响曲”。

  几十年未曾谋面,一旦相遇,就有说不完的话。一位男同学见到了一位女同学,开嘴就问:“你是谁?”女同学跟着也问:“你是谁?”一时间,“你是谁”成为寒暄的开头语。

  我带了两位女博士去当主持人,她们的开头语刚说完,会场里就开始一片“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此起彼落,完全淹没了台上的声音。本来我还想上台制止一下,后来想到五十年同学会,大家难得一聚,管它大浪滔天。结果,拍照的同学只要把手机移到哪一桌,就有人打招呼,更有甚者,突然噌地站起来一同学,大嚷:“哎呀呀,你好呀!”那个声音真叫语惊四座——当我在视频里看到这一幕,心里真不是滋味,因为当时在台上致辞的正是“闽海老杨”本人。

  然而,那一天的同学会,就连两位主持人也深受感染。高中四个班级二百多人,那天来了130人左右,作为召集人和组织者,我们都不想去控制台下的“蛙声一片”,免得大家扫兴。一女博士只好婉转地说:刚才XXX致辞时声音洪亮,台下才稍稍安静了一下,看来,我也得把声音提高八度。

  我理解那种“同窗见同窗,两眼泪汪汪”的心情。所以,我在同学会邀请函里写道:“共此良辰,同襄盛会,羽觞重举,鸿雁遐归,为诉情怀忆往昔,为续友谊话余年。”而在我们班级的一本相册开头语里,我又写道:“时光浅浅淡淡,日子平平凡凡。一转身,高中毕业已经五十个年头了。‘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五十年,从‘叹流年,又成虚度’,到‘朝如青丝暮成雪’的虐心演变;从‘不识愁滋味’到‘欲说还休’,情萦同窗,怀旧念旧,念兹在兹,此心安处是吾乡。五十年,谁翻旧屜觅同框,桃李青涩华正芳;五十年,记得当时明月在,曾照结伴把路还,多少度春风,没有一个时间拒绝我们。当年未解构的心跳,隐藏着阳光的裂痕;青春是一把小红伞,撑开时像句号,收了时是个惊叹号。采薇采薇,不要问当年有哪位佳人在水一方,只道今日的我们,依旧童心未泯,‘欢唱在欢唱’,‘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同学会的“锅碗瓢盆交响曲”,无非就是一场尽兴。时光知味,忽忽几十年就这样过去了,我们那一届的同学大都到了古稀之年,能留下的终是好的。那天正值大年初二,执迷于前两日的时日交集与交接,面对新年,心里就像一片宁静的街,如果私心有力量,我希望这条街永远如此清静。多年前,某个下着微雨的除夕早晨,我心事重重地走在一条安静的街上,看着路边灰白色的鸽子在漫步,那个记忆多么令人留恋。那一天就那样散漫和倦怠至晚茶时间,连泡三泡为新年而备的“年茶”,竟然不在状态,啜饮不出“春风解恼诗人鼻”之味,多少有点不能尽兴。那种惆怅难寄,终归是翻过去了。如今,能够与阔别了几十年的老同学一聚,虽不是访山听琴,翻书闲话,煮茶对花,却也是在特别的日子里与特别的人在一起,这种感觉今天已可回味,将来必成追忆,便觉得愈思量愈珍贵。所以,管它锅碗瓢盆,管它龙飞凤舞一片叽叽喳喳,老同学还是老同学,这正应了那句话:“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一场同学会,或许就有可能改变我的一些心态。人做不了你自己,你自己只在你心里;人是被塑造、被改变的。《阿甘正传》里有一句通透而深刻的台词:“我觉得成熟不是越来越宽容,什么都能接受。相反,我觉得应该是一个逐渐淘汰的过程,知道什么对我最重要,什么不重要,然后做一个简单的人。”一个人所谓被塑造、被改变,无非就是扔掉一些执念,淘汰一些无端的焦虑,才能活得通透。那天,我似乎是想到了这些,于是面对同学会的“锅碗瓢盆交响曲”,心里一下就坦然了许多。只有锅碗瓢盆,才有人间烟火气。

  五十年,弹指一挥间,我们还会有多少怀旧的时光呢。我们的一切过往,就是一阵风吹过。策兰的那一句诗说得多好——

  我们并不是真的

  生活过,一下子就过去了

  看不见,一阵风吹过

  “在哪儿”和“不在哪儿”和“时时”之间

  ——《多少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