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宝儿

　　“后山”其实不是正式地名，只是小城人对县城北面大蜚山及其蔓延浅岗低阜的昵称。县城面对木兰溪，背靠大蜚山，大蜚山矗立城北如翠屏，庇护着县城及四邻乡民繁衍生息。因此，人们亲切地称它为“后山”。

　　20世纪70年代初，我还是小学生。就读的学校与后山近在咫尺，出校门爬上高高的“协和岭”，就是通往后山的乡间小路。路的右边是山坳谷地，梯田如链似带。左边是和缓坡地，乡村农舍星点散落，土墙土埕土台阶粉瓦，朴素得几近无色，氤氲着安详的氛围。有的房屋外墙披上用蔗叶稻草织成的席子遮风挡雨，风吹叶动，露出“红赤土”底色，那是后山大地的本色。用“红赤土”做成的瓦片，高温烈焰炙烤，依然不改底色。宽敞红土埕，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悠闲觅食，小鸡发出“叽叽”叫声，四处更显清寂。乡村农舍周围自然少不了绿荫。篱笆墙边枝繁叶茂的青梅树、番石榴、桃树，宛如挂起翠帘掩映庭院；屋后坡地，几棵高大粗壮的橄榄树挂满沉甸甸青果，果熟落地，俯拾皆是，咬上一口，唇齿生津；房前道旁龙眼树，冠盖如云，树下拴着歇息的老黄牛，细嚼慢咽吃草。春天是鲜嫩的青藤翠草，秋天是散发稻香的秸秆，冬天是鲜碧通透、甜又多汁的蔗尾叶。

　　那时后山田野，果蔬飘香，稻浪起伏，印象最深是甘蔗如林。蔗林越过浅岗，漫过低谷，恣肆成海。行走蔗海弯曲小径，蔗香沁人肺腑，修长蔗叶随风摇曳，叶尖轻柔地拂人衣肩，撩人心扉。冬日，蔗杆脱去枯叶包衣，梢部绿色长叶披拂，亭亭玉立，色彩斑斓。绿皮蔗高大节长如修竹，紫皮蔗节短质硬甜如蜜，还有黄皮蔗、红皮蔗……密密匝匝，挺立田垄上，静候奉献出自己的甜汁。黑皮蔗是后山著名果蔗，鲜嫩多汁，啃上一口，汁溢口腔，甜味从舌尖蔓延到心尖。因邻近小城，蔗农车推肩挑，走街串巷叫卖，三分钱一小截，五分一长截，人人皆喜食，小孩子最爱。那时物流不畅，外来果品稀少，蔗糖凭证购买，正是价廉的黑皮蔗，清甜了小城一年四季大街小巷。

　　后山的田野也留下我劳动足迹和流淌汗水。在后山田野拾过稻穗，山沟里淘过沙子，往田野送过草木灰作积肥。三年级那年，老师带领我们走进蜚山脚下的红卫农场割水稻。清晨，稻田藏在山坳背影里，田埂藤蔓挂满晶莹晨露，不觉间裤脚被打湿。被脚步惊醒的“四脚蛇”在草丛里乱窜，仿佛抗议清梦被打断。稻田水已排尽，农人踩出的坑坑洼洼蓄满清水，像镶嵌着一面面镜子，倒映着天边霞光。深秋，后山初现寒意，赤足踏入稻田，水冰凉沁肤。按照老农要求，每人割稻五行，大家一字排开，怀着激动又紧张的心情弯腰开镰。有的半弯着腰，有的半蹲着身子，右手握刀，左手搂稻，镰刀沙沙响，一丛丛水稻应声倒下。脚步艰难前移，汗珠悄无声息淌落泥土……割完那片稻田，太阳已高挂中天，人人腰背酸痛，汗流浃背，艰辛不言而喻。最难忍是锋利稻叶留下的划痕，在汗水浸湿下，隐隐作痛奇痒无比。老师点评的时候，有表扬，有批评，更多是鼓励，而大家收获的是满满自豪感。这是我第一次割水稻，也是唯一一次，成为弥足珍贵的记忆。

　　后山留给我的明丽记忆是蜚山红叶。不仅因为红叶如花，还因为叶红叶落预示离家人团聚的大年日子越来越近。那时的小城城际线低矮，坐在学校教室里，或站在操场上，抬头举目，不经意间眼眶里尽是蜚山身影。春雨霏霏，云遮雾罩，山色朦胧，山峰若隐若现。朗朗晴空，山体清晰如剪影，深秋时节可见红叶染山。每当冬至时节，孩子们用方言唱着：“虹叶（乌桕叶）红，圆子（汤圆）捧。虹叶落，年暝（大年）到。”朗朗上口童谣，饱含那时孩子对传统佳节的特殊情怀。一个艳阳高照的秋日，远上蜚山登临古道，邂逅心心念念的“虹叶”红。只见一树似圆非圆的“虹叶”，红得如火如荼，红得熠熠生辉，像一团燃烧火焰，似一片飘落彩霞。“虹叶”红与毗邻枫叶红、柿叶红、樟叶黄相映成趣，把山色渲染得热烈而温暖。地上陈年红叶枯成褐色，厚如地毯。秋风起，红叶飞舞，片片鲜红新叶飘落，像是要为枯叶再抹点点红。林间树下，手提袋子肩背箩筐拿着竹耙的“讨柴”人背影闪烁。蜚山红叶不仅有“化作春泥更护花”的诗情画意，而且会燃起炽热的火焰，升起农家袅袅炊烟。

　　去年秋天，再次走进后山，流连漫步，感怀思旧，目睹它的沧桑变化。

　　如今的“后山”变身崭新城区，处处充溢着时代气息。昔日山岗引出三纵三横交通大动脉，助力新城不断迈步前行。学府路散发浓浓书卷气，如今，学府路周边有“大飞书院”“金石书院”等遗址，仙游师范、仙游一中等学府。学府路贯穿新城东西，车流成河，夕阳下，道路像镏一层金。宽阔悠长的清源路，“清源”两字清新耀眼，这是千年前大唐盛世置县时的县名，让人浮想联翩。清源路仿佛连接岁月深处，通向美好未来……

　　新城居民区绿树环绕，鲜花盛开。高楼鳞次栉比，错落有致。有的修在山岗上，有的建在沟谷边，随山势起伏，同溪水蜿蜒，与山水浑然一体，生态型新城区呼之欲出。后山村民告别世代耕作的红土地，住进高楼大厦，过上全新的生活。许多老城人离开繁华喧嚣闹市区，来这里寻一片恬静，一种闲适。新区坦荡敞开胸怀，欢迎八方宾客来这片热土旅居投资兴业。

　　蜚山“虹叶”依旧年年红，而圆子如今是百姓寻常食品，登山观红叶是城乡人民休闲养生的一种方式。新修观景栈道如腾龙绕山腰，登古道健身人络绎不绝，现在的蜚山成为县城最美的后花园。

　　登上客山妈祖公园观景台眺望，蜚山逶迤，兰水蜿蜒。仰望海神妈祖雕像，她面朝浩瀚无垠大海的东方，慈祥目光俯视脚下这片古老土地，默默祝福它在历史长河中再次扬帆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