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宝民
哲学家刘小枫曾在《这一代人的怕与爱》中写道:“回忆使我们从外在时间律令下的陈腐中超脱出来。在偶遇的生命终结之前,过去的一切仍然是赖以开始的起点。内心时间中曾使种种的灵魂颤动的刹那成为心灵历史的记忆。”刚刚读完留美学者李大兴的新著《诗与远方的往事今宵》,这本书就是一本回忆之书,是作者走过生命华年之后对往事前尘的一次次回顾。老北京的巷子里依然洒满40年前的月光,关于那个时代的点滴记忆仍然在废墟上顽强地生长着。
这是一本“个人历史”的结集,作者把记忆中的一个个故事,用优雅的文笔呈现在我们面前。故事中的人和事穿越了大半个世纪的光阴,在旧日的斜阳下呈现出斑驳的色彩。李大兴已过天命之年,生命的华美和萧瑟都已走过。在这个年龄拿起笔来记述往事,内心显然有一种紧迫感:过往生命的田园即将荒芜,只能用文字留住那个时代,使记忆不至于淹没在历史的烟尘中。因此,作者在本书的开篇写道:“我也曾经这样度过岁月,但内心深处总有另一个声音在提示我:我有一个梦,也有一种责任,记录我度过的时代、曾经有过的诗与远方。”
往日的时光摇摇晃晃,披着一层月光下的朦胧色彩。书中的人和事,也都打上了时代的烙印。作者早年生活过的“七号大院”,好似那个时代的一个舞台,上演了那么多悲欢离合的故事。故事中的人,穿着灰色的衣服、生活在灰色的环境中:沉静优雅的沈如卿女士,变成了防空洞里的一堆白骨;月亮门里青梅竹马的爱情,最终也难逃无言的结局……
索尔·贝娄说:“我们所看到的世界,从来不是我们想要的世界。”作者一次次试图重返昨天,但遥远的时光显然变得不太清晰了。回首往事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它带来的除了欣喜之外,更多的是遗憾:“无论在哪个时空,恐怕谁都难免在回想往事时有些遗憾:有时候愿望仅仅是愿望,现实像推土机一样碾平所有的残垣断壁,然后眼见着新楼盖起,旧日了无踪迹。在风云变幻的时间河流里,无数故事流走,没有留下痕迹。”回首往事是艰难的,而记述历史同样是艰难的:“其实叙述本身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自以为是的真实多半是可疑的,寻找历史和追求真理一样,需要长存虔敬戒惧、反躬自省之心,而不是指点评价、气壮山河的狂妄。”正因为是带着一种敬畏之心进行书写,这本书才为我们呈现出了更多的历史真实。
这本书并不是对历史事件的简单记述,而是再现了那一代人的精神印记。关于那一代人,朱学勤教授曾在《寻找思想史上的失踪者》中写道:“这一代人精神短命的内在原因,还在于当年我们吞下的精神面包,既有营养也有毒素……”加繆说:“我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自己与灵魂相距甚远,而我的存在却如此真实。”作者与加繆是心心相通的:“我们这代人经历的创伤与心理的扭曲,往往是自己不曾意识到的。也许每一个时代总会有少数人,他们内心的感受和隐痛,只能在非常遥远的时空,比如加繆那里,才觉得被呈现。”
这是一本关于追忆往事的书,但我更愿意把它看成是精神历程的反思。作者显然不想让那个时代的记忆成为空白,正如著名作家李锐所言:“一个人过了天命之年还念念不忘‘诗与远方’,还在‘往事今宵’之间徘徊不已,依我之见多半不是因为自恋,而是因为惧怕,因为老之将至,因为一个时代的人和事都在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