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峻
“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这是《额尔古纳河右岸》开篇的第一句话,扑面而来的沧桑厚重感,让人顿感文字力量的无比震撼。全书借由一位年届九旬的鄂温克族最后一个酋长遗孀之口,展示了一个鄂温克家族四代五十多个人物的百年兴衰、爱恨情仇和生离死别,带领我们一起走进森林,走入狩猎人的生活:他们住在可以望见星星的“希楞柱”里,信奉萨满教,与驯鹿为友,逐苔藓而居,搬迁时将非必要物品储藏在从不上锁的“靠老宝”里,过往行人有需要都可以随意取用……在老人娓娓的讲述中,百年的光阴化成一条蔚蓝色的生命长河,河里的浪花翻卷起落,它流过清朝、流过伪满,流过民国,流经新中国,流向更远的远方……
额尔古纳河是黑龙江的正源,在内蒙古呼伦贝尔市境内,现为中俄界河。数百年来,鄂温克族一直以额尔古纳河为中心,在它众多的支流旁游牧、生活。
《额尔古纳河右岸》是作家迟子建2005年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2008年10月获第七届茅盾文学奖。全书分为四个部分:分别是上部的《清晨》、中部的《正午》、下部的《黄昏》及尾声《半个月亮》。迟子建如同一位杰出的钢琴师,用“一天的时间”弹奏出了鄂温克族的百年“生命交响曲”:从清晨的欢快、正午的热烈、黄昏的萧瑟到月上中天时的尾声,正如人的一生,由牙牙学语的晨曦到垂垂老矣的暗夜,缓缓流淌,似影似幻,如梦如歌。
迟子建的文字隽永传神、纯净质朴,阅读时,漫天风雪仿佛一直在我的耳畔呼啸,一股混杂着树脂清香的森林气息萦绕周身。在她的笔下,壮美的自然景色如同一幅画卷徐徐铺开:山川河流、风雨云雾、日月星辰、闪电雷鸣,美得不可方物;书中还展示了中国最后一个狩猎民族的生活日常,他们游牧渔猎、晾晒编织、驯服采摘、逐藓而居,在篝火边舞蹈、在歌声中饮酒……处处自然纯真,充满着趣味和灵性。全书更写尽了岁月的更替和人生的无常,每一个生命的流逝都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但似乎又是那么稀松平常,就像四季的更替一样平凡而又普通:那些夭折的孩子会被装进一个白色的布袋里,然后放在向阳的山坡上,那是一年中鲜花最早开满的地方;而对于其他逝去的成年族人,他们会找到四棵挺直相对的大树,然后将木杆横在树枝上,搭成一个四方形的平面,将死者头朝北、脚朝南放在上面,再覆盖上树枝,举行风葬仪式,生命便归于尘土、还于自然。
阅读这本书,你会惊叹于那个古老民族对自然的执念与敬畏,对生命的洒脱与豁达,对传统的坚守和传承,对他人的关怀和热情。他们和山水长驻,与驯鹿在风雪中坚守,与饿狼在月夜里搏斗;他们笃信萨满教,相信万物有灵;他们会因为爱一个人而守护一生,也会为了救助别人而不惜牺牲自己的孩子。在他们的眼中,清风明月、星辰大河不仅是知音和伴侣,更是他们的前生和来世。他们在父母恩爱的风声中来,有的像花、有的似草,有的是一棵树、有的是一块石,活着的时候亲吻森林河流,逝去的时候又选择回归自然的怀抱,将生命交予山风去纵宠。“人们出生是大同小异的,死亡却是各有各的走法。”他们对待死亡的态度,平静而自然,就像对待一朵花的凋零或是一片叶的飘落,却带给了读者更大的震撼。有人说,这是一本额尔古纳河的《百年孤独》,也是鄂温克人的《活着》,我深以为然。
“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其实,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不一定非要抵达,有时候读一部小说就能实现。比如这本《额尔古纳河右岸》,她就成功地把我带入了大兴安岭的密林深处,在四季的轮回变化中和那些狩猎人一起领略了一番别样的人间光景;也跟随着形形色色人物的爱恨情仇,经历了诸多感情的波折。阅读这本书,能够让我们看到,在同样一片天空之下,在同样一片国土之上,有着怎样不同的人生和遇见;也能够让我们感受到,在时代更迭和文明进步面前,一个古老民族的坚韧与热爱、挣扎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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