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凤

　　三十暝月公光焉焉①，贼仔园顶撸地生②。

　　谁人看见谁人喊？青瞑阿看见哑口阿喊③。

　　谁人去捉谁人逐？箍手阿去捉箍脚阿逐④。

　　逐啊逐，逃啊逃，贼仔给逐落下沟⑤。

　　箍手阿举竹担，青瞑阿辄去勾。

　　无爪的竹担仔勾一下，勾排起的贼仔给生大狗骚⑥。

　　嘴毷毷⑦，鼻塌塌，目凹凹。

　　长头发的和尚头，几杆头毛扫啊扫⑧。

　　这是一首风格非常鲜明的童谣，它违反常规，除了必要的铺垫，其他的话都反着说，所有的情况在现实里都不可能存在，所有的情景在现实里都不可能发生，所有的情节在现实里都不可能上演。其手法独特无双，应是莆仙方言歌谣里唯一的一首，占据不可替代的席位。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三十暝的野外伸手不见五指，哪来的月娘呢？而且还是光焉焉非常亮！莆田人认为日头是属阳的，月亮是属阴的，所以把月亮叫成月娘，可童谣反着说，偏偏把月娘说成月公。

　　贼仔挑选暗摸摸的三十暝出来到园顶偷撸花生，本以为可以避人耳目。可让光焉焉的月亮一照，这一幕偏偏让盲人看见了，瞎子谁也不告诉，偏偏告诉了哑巴，哑巴这时候开不了口也必须大声叫喊起来，听到捉贼声的人们纷纷前去捉贼，最先出手的竟然是缺了胳膊的箍手阿，贼仔吓得赶快逃跑，追在最前面的居然是瘸了腿的箍脚阿。

　　什么是园顶？原来莆田人依从古人的叫法至今还把旱地叫成园，园顶就是旱地上。这种叫法不是凭空而生的，是有根据的。我们的祖先把田地叫成田园，田指湿地，园指旱地，把农家生活叫作田园生活，所写的诗歌叫作田园诗。现在，人们仍然把菜地叫成菜园，园发“回”音。许多老先生仍然把公园叫成“公回”，把花园叫成“花回”一样。

　　贼仔在前面逃，人们在后面追。贼仔回头一看，最前面的是个跛脚的，本不用太惊慌，可贼仔偏偏慌不择路，竟然一脚踩空，掉进了沟里。这时我们可以想象，河沟里一定没有水，却发出“嗤哩”（不是扑通）一声巨响，溅起半天高的水花。正话反说嘛，反正不要钱的。

　　这时候，拿来竹担的肯定又是箍手阿，慢吞吞去勾的肯定又是青瞑阿。盲人瞄得可真准，拿起短短的没有弯钩的竹担仔随便一勾，一下子就把贼仔给勾起来了。也不知道竹担仔承担得起承担不起贼仔的分量？要是承担不起，竹担断了或是失手了，不知道贼仔该摔个仰面朝天还是屁股朝天？这回不用担心说错了，反正怎么说都对，因为它们互为反话。

　　勾起贼仔一看，贼仔真的“给生大狗骚”：嘴毷毷，就像掉光了牙的老太婆，连嘴巴带脸颊往里聚缩。鼻塌塌，鼻梁扁平倒也罢了，问题是鼻梁缺失了。目凹凹，眼睛小倒也罢了，还深深地往内陷。整个脸纠结成一团，真够叫英俊的。本着正话反说的规律，这应该是一个浓眉大眼隆鼻阔嘴的丑八怪。

　　长得美或丑倒也罢了，问题是这么标致的一个小伙子，什么事不好好干，偏偏要去当小偷。可见观察一个人不能仅看外表，心灵美最重要。

　　还有更精彩的呢！他还长着个满头乌发的光秃秃的和尚头，光秃秃的和尚头上，偏偏又有几根硬邦邦的头发扫来扫去，把满头的秀发搅得乱七八糟。哎呀！真是乱七八糟，的确乱七八糟，实在乱七八糟，这么乱七八糟地翻来覆去颠来倒去绕来绕去，难免把人弄糊涂，闹得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呢！

　　【注】①暝：夜里。月公：月亮。光焉焉：形容词；非常亮。②园顶：地里。撸：拔。③青瞑阿：盲人。哑口阿：聋人。④箍手阿：断臂或手有残疾的人。箍脚阿：缺腿少脚或瘸腿跛脚的人。⑤落（lào）下(luó)：掉下去，掉进去。⑥大狗骚：稀奇古怪。⑦毷毷(mào)：人掉光了牙，连嘴巴带脸颊往里聚缩的样子。⑧杆（ɡ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