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武
有时候,一声呼喊,能够让田野苏醒。有时候,人站在田野中呼喊一声,头发转瞬间花白,他的表情也瞬间苍老。时光是快进和慢进交替的,有些日子是重复和雷同的,对于田野来说,只有生长季、收获季和冬闲季。一粒种子在春天里一声呐喊,迸开了胚体,伸出了雪白带绒毛的新根,扎进泥土。南方的春天将无休止的雨带来了,一场雨过后,田野里满是积水,浑浊的水缓缓流淌,或者某处河坝开闸放水,水就漫淹过膝盖。天空中不时炸响惊雷,雨就像筛米线似的落下来。田野上的云越积越厚,风不大,吹不动。从地上仰头看,天是铅灰色的,有点像浸水的棉被悬在那里,很低,却够不着。也许,像三大爷说的那样,拿竿子一捅,那水就能在某个地方流下,而不是漫天撒豆似的落。稻田里有谷君,穿绿袄舞绿剑,头顶金盔,有蛾使者和蜱使者、螟兵螟卒,有社公和稷母,灰白头发的老头老太太。喊田是祭田时的一种仪式,放大铳,四眼铳里装满黑火药,炮捻子一点,众人一声呐喊,“轰——轰轰轰——”震天动地。蛾、蜱和螟都吓跑了,带起一阵黑烟。谷君登台,拜社稷正式开始,于立夏前拜谷君,喊夏,喊田。南方的田野上出现一队队衣着赤红的队伍,扛着五彩的三角龙牙旗,敲着锣放着铳,沿着田野走了一遭。天空中突然出现了浓厚的云彩,像一堆堆棉花,天空蓝得透乌青,阳光四溅,稻田里浮起一层轻烟,似雾非雾,似云非云。
嘴里念着戏文似的祝词,磔磔不休,皂色衣道士冠的领头者举着云牌,束着三道黄符箓。一声尖啸,像是霹雳,天上的云都为之一震。抬着社稷二老的众人,飞也似的跑起来,追逐着,环绕着无形的曲线,在田野上划出一个个烟圈线条,众人在土铳的轰响中情绪达到高潮。人是泥捏成的,加了点水,女娲娘娘造人,造出了千万种人来。稻谷是五谷之一,南方的神君,大地的主角,是太阳的种子,社稷二老是看管大地的神灵。南方人的思维里,凡物皆有灵,敬天地敬鬼神,敬祖宗敬社稷。呐喊是南方人思维最直接的表达方式,像划龙舟时的呐喊,像游火龙时的呐喊,像上刀梯时的呐喊,龙泽雨沛,晨雾昏岚,南方的日子挂在树梢,红似霞,似火。南方的大地上,太阳撒下的种子,长成了稻谷,长成了甘蔗、麦子、大豆、高粱、玉米,也长成了瓜棚豆架上的累累瓜果。太阳是南方的神祇,是赤帝,是朱雀的亲戚,是万物的主宰。古老的民谣里这样唱道:“万物之母是大地,万物之父是太阳。太阳撒下的金种子,稻浪翻滚千万斛,大豆是太阳的儿子,稻谷是太阳的儿子,麦子是太阳的女儿,甘蔗是大地的儿子,瓜果是大地的女儿。风雷是太阳的亲弟弟,云朵和雨沛是大地的亲妹妹。大地在分娩,鲜血殷殷,瓜果熟落,大地分娩的阵痛,像雷电划过长空,众人一震,感动泣下,大雨狂飙,龙来兮,凤来仪。人是大地种出来的长子,与大地血脉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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