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洪

　　我的故乡坐落在西天尾镇紫霄山下的田野间，村庄名“田厝”——一个寓意着与土地紧密相连的名字。村庄附近三座如同三个小馒头连在一起的山叫“三山”，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就一直驻扎部队。远望三山，只见林木苍翠，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营房若隐若现，连绵的山峦绘就了一幅壮丽的图景。山顶上的参天大树，如同守护阵地的神圣卫兵，令人肃然起敬。

　　三山脚下除了农田和附近的民居，方圆十里遍布龙眼树。夏日来临，龙眼如同金黄的佛珠，挂满枝头，这是大自然的恩赐。村民们不仅品尝到这人间美味，更在丰收的喜悦中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以前乡村实行工分制，龙眼树属于村集体财产，一到收获季节，村里都会组织村民装满几大箩筐龙眼慰问部队官兵。官兵来自五湖四海，很多士兵从来没见过龙眼，也不懂得如何吃龙眼，乡亲们便热情地示范。犒军时欢乐的情景，也是乡亲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那时，全村的饮水都依赖于一口水井，这口井据说与村后的小溪相连。井的南边是一个宽敞的晒场，旁边是一排属于村民小组的公房，曾经是存放耕牛的地方。门口有一个大石臼，每当全村制作米粿时，这里就会变得热闹非凡。那片晒场，充满了我们童年的欢笑。我们常常在那里看到村民们忙碌的身影，听到他们谈论着年景的好坏。尽管稻谷常常不够吃，但地瓜帮助我们度过了饥荒的岁月。而龙眼，则成为了村民们改善生活、招待亲友的奢侈品。

　　每当村民小组分配龙眼时，整个村庄都沉浸在期待和喜悦的氛围中。村民们聚集在晒场周围，将采摘好的龙眼分成一堆堆，村民小组的组长和会计根据各家的人口和出工情况宣布应领取的份额。当名字被念出时，全场都会安静下来，大家都生怕错过自己应得的份额。龙眼虽然不是主食，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它却是为数不多的美食之一，孩子们期盼的眼神成为了大人们奋斗的动力，也是他们对新生活的希望。

　　改革开放后，村里实施了农田承包生产责任制，农田和龙眼树的管理模式也随之改变。原本由大队统一管理的土地和果树，根据人口分配给各家各户。农田里的粮食耕作各自为政，而龙眼树的评分和分配则由生产队组织有经验的果农负责。他们根据每棵树的出果量、果实大小和口感进行评分，并在树上用红色油漆标注数字。评分结果登记造册后，张榜公示，然后由村民通过抽签的方式选择自己的“摇钱树”。对许多家庭来说，除了耕种农田，龙眼成为了唯一的经济来源。面对这棵能带来收入的树，村民们精心呵护，勤于打理，希望它能带来丰厚的回报，用来购买家庭急需品或支付孩子的学费在龙眼丰收的季节，村民们会在树下搭建帐篷，放上竹床，白天在树荫下聊天、打牌。夜幕降临，守护龙眼成了一种别样的幸福。村民们用过晚餐，手拿手电筒，臂挎装满稻草人的篮子，踏着田间小路，向着自家的龙眼树进发。夜空中，繁星闪烁，皎洁的月光洒落，地面上篝火熊熊，青烟袅袅升起，草丛里蟋蟀鸣唱，小溪潺潺流淌，宛如绿野仙踪的画卷在眼前展开。

　　这露营生活，并无现代休闲娱乐的惬意，还有蚊虫叮咬、毒蛇潜行的困扰。然而，为了守护全家希望的果实，村民们甘愿整个夏季守候在龙眼树下。虫鸣声此起彼伏，打扰了他们的睡眠，但他们换来的，是稳稳地挂在树上的龙眼，承载着全家幸福生活的希望。

　　台风来临时，村民们会采取措施固定果树，以防被狂风摧毁。在狂风暴雨中，大人们无法休息，整夜都在祈祷着天气好转。台风过后，树下满是枯枝败叶和掉落的龙眼。大人们看着心疼，孩子们却因为能吃到掉落的龙眼而高兴。

　　那时候，村民家里盖房子、添置家具等，往往要等到龙眼成熟卖完才能实现。大户人家不仅会早早挑担将新鲜的龙眼送到市场，还会将一些适合做干果的龙眼进行处理。大人们剪掉龙眼的枝叶，将一粒粒圆圆饱满的龙眼堆放在竹筐里，经过清水冲洗后与沙子搅拌，最后倒在风干炉上。土灶下拉风箱燃起熊熊烈火，风干了新鲜龙眼的水分，成就了莆仙一带闻名四方的“桂圆干”。农家土法制作的桂圆干，肉多味甜，十分适合补气养生，是妇女生养孩子后必吃的珍贵补品。桂圆干做好后，一些商贩会到村里收购。他们拿着桂圆干，品头论足，双方确定好价格后放下定金，运桂圆干的农用车在村民们羡慕的目送中离开村庄，带走了村民们更多的期待，期待着来年更好的收成。

　　龙眼，不仅仅是一种美味，它蕴含着父辈们的殷切希望和孩子们的热切期待，承载着村民们的珍贵回忆。

　　那些龙眼树，如同故乡的守护者，它们滋养了村庄，也滋养了我们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