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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3:三湾潮
一个关于龙眼的念想
  郑倩 作

  □吴清华

  记得最初与龙眼的邂逅,是在乡下的戏棚兜。

  那次去外公家看戏,正值龙眼上市的季节。我和同岁的表哥拿到外公给的每人每场戏两毛钱的零花钱,开始在戏棚兜游荡。戏台上,武生的打斗戏,伴着紧密的锣鼓声,把木板搭的戏台踩踏得噼啪直响,我们却毫不关心剧情的惊险曲折,只想着这两毛钱该怎么花才最划算。

  戏场外围,摆了许多摊点,有吃的菜头海蛎饼、油条、豆丸、炖油豆腐、炝肉,有玩的摔炮、气球、铁片动物、玻璃珠,每一摊都那么吸引人,走过时,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想把你紧紧拉住,只恨手里的钱太少,无法满足所有摊点的消费。

  我们逛到一个卖龙眼的摊点前,摊主是一位老人,衣着朴素,笑容却一点也不吝啬。他把一串串黄澄澄的龙眼整齐地摆放在竹椅架着的簸箕上。那一颗颗龙眼被每一串树枝统领,乖巧地凑在一起,重重叠叠着,果壳那斑斑驳驳深浅不一的黄色,定是果肉生长胀开果壳形成的。每一串龙眼的枝头还带着两三片新鲜的树叶,有了这绿色的点缀,簸箕里的龙眼不再单调,也让人联想起它们在树上的情形。旁边的空地上,散落着被人吃过的龙眼壳和龙眼核,新鲜的龙眼味飘散出来。

  我和表哥商定,先买一串龙眼过过瘾。

  表哥问价,还价,拿起一串看起来个头比较大的,放在摊主的称盘里称了,算了钱。算完,跟老人说,那几颗掉落在簸箕边的单颗送我们品尝?摊主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拿着龙眼,坐到戏场边一个叫乞丐沟的边上,吃了起来。

  剥开龙眼的果壳,晶莹剔透又结实紧致的果肉冒出来,把半剥开的龙眼朝嘴里一挤,“扑哧”,果肉从果壳里脱落,弹进嘴里,一股凉丝丝的甜味立刻袭击了口腔的所有角落。果壳若有若无的、半带着木头半带着果肉的那种香味,也在空气中散开。

  这是我第一次吃龙眼,甜美脆爽的味道把我彻底征服了,那种美妙的感觉竟然左右了我整场看戏时间的味觉记忆,直到在外公家吃晚饭时,嘴里还满满是龙眼的味道。

  一种念想开始在我心中生起:我将来一定要栽一棵龙眼,这样我每年都可以吃到。

  一年春天,在一条通往邻村的甘蔗林中的小路边,发现了几棵龙眼苗。我小心地趴在树苗边的地上,扒开周围的土,把龙眼苗一棵棵挖出来,栽在房子前的一片小菜园里。

  龙眼苗在菜园的一角迎着阳光,磕磕碰碰地活下来。第二年,它们的叶子发出青翠的绿色,枝干粗了不少。那种生命随着绿叶渐渐丰满的感觉,让我发现了世界崭新的美好。

  我常常给它们浇水,观察它们的生长状况,希望它们快点长大,结出甜美的果实。

  然而,那年家里把菜园当成种植蘑菇堆稻草料的场所,几棵龙眼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家人全部处理了。

  我暗自伤心,却不敢埋怨大人。在我心中,大人们的一切决定都是合情合理的。那几年蘑菇价格攀升,种植蘑菇可以大幅增加家庭的收入,改善家庭的经济状况,几棵龙眼苗,在他们眼中,确实算不上什么。

  只是我的念想已经在心中随着龙眼的长大而生根发芽,这下突然把它生生掐断,着实有点难受。

  我只好暂时放下执念,力所能及地帮着大人做一些种植蘑菇的活,比如用刀切碎蘑菇的覆盖土,蘑菇采收时切去菇脚尾端,蘑菇收获较少时提着篮子把蘑菇送到收购点收购。

  有一次,爸爸说,他儿时曾吃过龙眼核煮的粥。

  我纳闷了,龙眼核怎么煮粥?一颗颗黑乎乎圆滚滚的直接放进粥里煮吗?怎么吃呢?

  爸爸说,先把龙眼核用水浸泡半天,放石臼里,用石杵槌烂,再放到锅里烘焙或炒熟,挑去核皮,煮成粥,加一些盐巴,就可以吃了。或者,加在只有几颗米的米汤里,米汤就粘稠起来。

  我对这个加工的过程非常好奇,问,好吃吗?

  爸爸说,绝顶好吃呀!那粘稠浑白的粥,有一点点龙眼味,那是他儿时的美味。只是有点涩罢了。

  那时候还小,我不知道爸爸儿时艰苦的物质条件,也没有听懂爸爸的话外之音,只觉得爸爸描述的龙眼核粥也那么好吃,于是,那个栽种龙眼的念想又在心中复活了。我想,栽种了龙眼,不仅可以吃到龙眼果,还可以吃到龙眼核煮粥的美味,岂不一举两得。

  我缠着妈妈,买了一棵龙眼苗,栽在老房子边的草木灰房旁的一小块空地上。

  那棵龙眼倒是顺顺利利地长大,不久,每年都结出许多果实。

  一天我揶揄爸爸说,你曾说过龙眼核粥那么好吃,不如煮一顿尝尝?

  爸爸笑而不答。

  后来为了让叔叔家房子宽敞一点,爸爸把老房子卖给叔叔,卖房子时那棵龙眼的归属却没有说清楚。妈妈还是每年去摘龙眼,并会带一些给我。我痛批妈妈,说给叔叔家了,就不要去摘了,我不吃那棵树上的龙眼。

  其实,我的执念还没放下,那棵树上的龙眼,就是我多年来心头的执念结的果实,但我确实不能吃。

  一年夏天,我到朋友的山里老家体验烘焙龙眼干。在一座土灶上铺满了龙眼。灶底下,烧着一根根龙眼木,火被压抑着,不能太旺,也不能太小,隔五六小时,还得把龙眼翻一遍。

  我问朋友家人,为什么要用龙眼木?

  他说,龙眼木木性温和,火候好控制,烧的时间也长,焙出来的龙眼干更有香气。

  我问,这些龙眼木哪里来的?把树砍下来吗?

  他说,老死的龙眼树,就当柴烧了。

  我突然被他的话震撼了。

  震撼到我几十年来一直埋在心底无法放下的那个执念。

  如果每棵龙眼树的归宿都是一堆柴禾,那我那个坚持了几十年的念想有必要再坚持下去吗?

  我站在朋友家建在半山的房子前的空地上,向远处望去,东方天空中升起圆月,清辉洒满了山林,洒满了山脚下的世界,也洒满了我的心。

  沉思良久,最后,我决定放下那个一直伴随我几十年的执念。

  去年,在工艺美术城,看到一个老旧的画框,店主说是龙眼木做的。我拿起画框端详,木框上的虎斑纹隐约可见,闪着古朴内敛又幽深的光,让人爱不释手。

  龙眼木作为南方生长的一种木材,质地结实,颜色深红,是福建和广东地区家具、木雕的常用材料,深受民间喜爱,有人甚至痴迷于收藏龙眼木古家具,有虎斑纹的老树龙眼木家具尤其珍贵。我的书架上,也摆着一个龙眼木的笔筒,里面插着十几把我常用的毛笔。

  龙眼老死,龙眼木却在另一个地方延续着它的生命。

  我想起了那个已经被我放下的关于龙眼的念想,也放下了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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