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丽珠
八月,红彤彤的荔枝在人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渐渐谢幕了,接下来上场唱主角的水果,是四大名果之一的龙眼。
邻居家有四五株龙眼,树不高,树冠也不大。没长果实时,这些树貌不惊人。只是,当一粒粒、一串串龙眼亮相于枝头,就夺人眼球了。到八月份,路人目光早已沦陷:这是黄金秤砣吧,将枝桠压弯。这串串龙眼大大方方地垂下来,东一丛西一挂,密密匝匝。树下的落果是不胜风力掉落的,一堆堆的。主人也不去扫,乐坏了蚂蚁们。它们急急分享这些泼天甜蜜,一只只油亮油亮的。鸡鸭们对龙眼不感兴趣,在树下喧闹追逐一番后,躲到圈子里鸡同鸭讲了。
乡村也不缺瓜类,譬如丝瓜,隔壁婶子家就有。她家院子够大,可以容纳七八辆小车,四围原来种满花,其中一角去年被开辟成菜地,又搭起竹架。架上一朵朵丝瓜花在享受日光浴,仿佛谁讲了一个笑话,听得全咧开黄色嘴巴,笑累了的便闭嘴,悠悠然吐出一根根丝瓜,继续上演魔术传奇。一条藤逃离竹架,另攀高枝去了,结了一个老丝瓜,胖胖的,憨憨的,一阵风吹来也撼不动。居高临下的老丝瓜俯瞰一切:谁家地里的南瓜藤,肆无忌惮地爬到村道上,伸胳膊伸腿,也不担心车轮轧过、人脚踩上,叶子晒得都卷边了也不往地里挪半步,躲在叶下的小南瓜们做着各种姿势的躺平。
八月里的农人不能躺平,地里有活,院子里也有。晒稻谷,晒花生,晒黄豆,清晨铺开,傍晚收起来,这些都是农人必做的功课。此外,还要和老天爷抢时间,哪块乌云停住了,瞬间倾盆大雨是常有的。农人不厌其烦,乐呵呵地重复劳作,手背上的青筋有爱的延续,毕竟晒着的,有一部分是要寄给远方的亲人,是带着家乡泥土味的乡愁。独守老宅的老人佝偻着腰,汗如雨下,一把地肤草扎成的扫把“哗啦哗啦”地拂过埕地:“天气预报有时也不准!”是的,昨天预报中午13时有雷阵雨,害得一袋袋粮食在厅堂里默然。
田间地头的农作物们也不能躺平。一垄垄的花生苗整整齐齐地站立着,绿油油的,已有十几厘米高了,像诗行般。新扦插的番薯茎,也在努力地适应土壤、气候,酝酿着地下的梦。
菜园子里,不像春节前后绿意盎然了。空心菜老了,秋葵不积极生产了,苋菜也不爱长叶了,韭菜开花了,茄子结出的老幺们身材严重走样,唯有一畦马齿苋生机勃勃,开了一波又一波白色花,简净又纯洁。
谁家鹅群,叫嚣乎西东,声浪将乡村八月再次蒸腾起来,可惜唐诗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的氤氲水汽蒸发了。鹅群踱着方步,往村里那口老井探头探脑,觊觎着井里浮萍。鹅们不知道老井在苟延残喘,只知道井水偶尔还能被抽去灌溉,不知道井壁上层层叠叠的青苔贮藏着昔日甘甜,如今集体三缄其口。远方游子不知是否记起有关乡村的古老元素?
下雨了!没有瓦片、屋檐、炊烟,乡间听雨其实毫无诗意,那就看芭蕉树与狂风撕扯吧。它们原本想用硕大叶子接住所有雨水,终于俯首称臣,在天地前,东倒西歪中,雨水“哗啦”倾泻而下。好在衣衫褴褛之中呵护的那些芭蕉宝宝们,日渐壮硕起来,每一串足足有十公斤,若拿到城里去卖,和青菜一样都是抢手货。
看雨中花。三角梅渴了几天后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喝水了,紫薇花落满雨珠,像梦一般浮在窗户前,几朵零星开着的月季,瘦瘦小小的,一点也不张扬。乡间少有人家养花,就这几种,使乡村色彩不至于太单调。
雨停了。“坏铜坏铁——旧洗衣机旧手机旧电冰箱——旧衣服”,喇叭声近了远了又近了,不断重复着。一中年男开着老旧三轮摩托车,皮肤晒成古铜色,一天天地在附近几个村庄里穿梭。车后备厢里,象征性地搁着几件陈品,和村庄一样枯瘦、寂寞。
“三个女人一台戏”在乡间肯定要有。隔壁村邻居在马路边焊接了一长铁凳,起灯了,时常有几个女人饭后凑坐一起,谈笑声大得很,隔着一条水沟都能听到。月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蛙声四起,其他虫子想唱的,也可以加入,不用申请。亥时左右,远处传来几声铳响和鞭炮声,可能是哪个村庄社戏,或升学宴,或喜丧,一一收尾了。不一会儿,稀疏狗吠声响起,似乎要挑破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