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明

　　父亲是一名普通教师，在本村的南江小学教书。

　　印象中，他说话从来不会长篇大论啰里啰嗦的。

　　读小学时，我的成绩非常好，而且特别喜欢看课外书。那时，土楼里的小伙伴们，只要谁有一本小人书，就会拿到大楼门外“炫耀”，漂亮的封面立即吸引其他小孩，大家一边讨好他，一边围在他身边，喜滋滋地看着他翻动的小人书。蹭书的孩子中，最经常看到的就是我。见我如此痴迷看书，身为教师的父亲，内心自然异常欢喜。

　　因为母亲体弱多病，父亲每天上完课，回到家，还要忙里忙外。得空的时候，他会坐在小木凳上，摇着裂开的蒲扇，让我给他讲故事。

　　有一次，父亲从田里插秧回来，放下畚箕，笑呵呵地走到我跟前，温和地说：“阿明，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我看到阿远叔的儿子一边放牛，一边看书。他真勤奋。”手里玩着泥巴的我，没有回应他的话，不过心里却泛起了小小涟漪。

　　生产队有一头水牛，楼里各户轮流养，轮到我家的时候，母亲总是叫我去放牧。我很听话，每天清早起床，就到牛圈去牵水牛。水牛迈着慢条斯理的步伐，“吧嗒吧嗒”地踩着石子路，跟在我的后面。走出大楼后，它照例先喝一通水，然后不急不慢地来到稻田边，尽情啃着一片满是露水的野草。我记得父亲所说的话，不忘带一本借来的《故事会》。粗壮的水牛，晃着两个大牛角，“哼哧哼哧”地吃一会绿油油的青草，再抬起头，望一望手里握着书的我。我不时瞥一瞥周围，想看一看有没有谁发现，然后把我也当作他们家孩子学习的榜样。没想到，这种“装模作样”的“虚荣”行为，居然不知不觉地培养了我以后热爱阅读的兴趣。

　　南江小学有一座方形小土楼，二层高，既是学校的办公楼场所，又是教师的宿舍。因为离家近，夜晚，我常跟父亲到学校睡觉，那儿的电灯很明亮，做完作业还能跟其他老师的孩子玩。

　　学校在村子中间，晚上偶尔有客人来。我在房里写作业，一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就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慢慢地变成了习惯。父亲去隔壁村看电影，遇到一个熟悉的同行，对方请他去喝茶。经过一个老师的房门口时，父亲看到里面有个学生坐在桌子前，聚精会神地写作业，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自顾自地挥动着他的笔。父亲回来后，有些感慨地对我说：“今晚那个学生，跟你差不多大，听到我们从门前走过，依然专心致志地做作业，头也没回一次。”父亲说得含蓄婉转，语气亲切，令我颇感惭愧。此后，我有意控制自己的好奇心，久了，竟也慢慢改变了先前的习惯。父亲发觉后，十分高兴，在家里夸了我好几次。

　　父亲善于捕捉生活中的点滴引导我、鞭策我。他曾经走路去离家20里远的湖坑学区办事，恰巧碰到了一个平时喜欢舞弄书法的退休老人。老人自豪地告诉父亲，不管去哪里，只要看到墙上有书法写得好的字，他就会用食指凌空比划、临摹，学习它的体势架构和运笔之法。父亲虽然从不练书法，但闻听其言却如获至宝，回到家后，立即把那人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与我听。

　　尽管父亲说话还是那样轻描淡写的，但它却深深触动了我，以后还一直珍藏于我的心底。四五十年过去了，我仍然保持着一种良好的习惯，一见到好字，就会运动手指在腿上或空中暗暗临摹。而今，我写的字也被一些人悬挂于家中厅堂。

　　父亲为人老实厚道，心地善良。他对孩子的教育，总是云淡风轻，像一朵美丽轻柔的小花，引领我走过一段成长之路，并潜移默化地对我产生终身影响。

　　往事如烟，岁月荏苒，3年前，父亲不幸离开了人世，然而他每一次利用时机对我人生所作的启发，却让我记忆犹新。如今，也为人师的我常深感于他的用心。父亲的教导，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