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保

　　天际白帆，碧波海蓝，鸥鹭盘旋，云朵飘荡，橹声欸乃于泊舟之间。拥有这般景致的莲池澳，你说它能不美？

　　如果你在妈祖山上，只要往南眺望，那一弯新月似的蓝白交汇海岸，便是足以抚慰你远眺目光的莲池澳。莲池澳离妈祖山不远，下了妈祖山，穿过沙滩逼仄的宫下澳、礁石嶙峋的朱厝澳，不过一里路程就到了。莲池澳北起毗连朱厝澳的上林澳角，南至烟墩山澳角，约两公里，其近岸地势平坦，沙白水碧，浪平水浅，是泊舟的天然良港。

　　莲池澳得名于莲池村。莲池村处在岛中部，地势西北高峻，东南平阔。我是莲池村人，生于此，长于此，莲池澳的四季之美却从未令我熟视无睹。在我这里，我家近旁的莲池澳，一年四季都充满温馨。

　　一年中，我最喜欢仲夏的莲池澳，特别是童年时的莲池澳海滨仲夏夜，更是让我留恋。

　　记忆里仲夏特别酷热，那一排排低矮的土格墙瓦房如蒸笼，让人不敢多待。为此，很多人家中午吃饭都是把桌椅搬到大树底下去吃。记得我家门前的那棵如一把凉伞造型的“月亮树”下，一到午饭时，常常挤满了人。熬到黄昏，人人草草吃点晚饭，就由父亲或祖父带队，挟着草席布被，驱赶鸭群般，领着孩子涌向莲池澳。夜幕下的莲池澳，手电光柱交错，大家都忙着找一块干净整洁又要有圆润沙子的地方当床。那时的莲池澳沙滩比现在大很多，沙滩一字排开有好几层，中间两层的沙银白圆润饱满，大家都争着往中间那两层挤。无雨之夜，沙滩层层叠叠躺满人影。大人们围坐抽烟闲话，或凝望海面；渔人则将渔具搬至滩头，以待夜里出海。孩子们最是喧腾：数渔火、数星星、追逐疯跑。疯跑时，哪怕沙粒飞溅惊醒睡客，招来几声呵斥也浑不在意。更有好胜者抱摔角力，非待父母叱骂不肯罢休。那时仲夏夜的莲池澳，沙滩为席，夜空为被，星光闪闪，渔火点点，人影憧憧，人声塞满，好一副温馨的场景！

　　小时候，仲夏夜的莲池澳要到半夜，才会安静下来。不过到了凌晨两三点，宁静又会再次被出海的渔民打破。有带孩子出来过夜的渔民，会尽量避免大声说话，无牵绊的则无所顾忌，有的还扯着嗓子叫喊。有些渔民在推小舢板下水时，还会喊起号子来。我有好几次就在凌晨被那高亢的号子声惊醒，醒来时，身侧已然不见父亲的身影。

　　仲夏，莲池澳的日出很早，晨光熹微，海面跃金，整个海滩如同浮了起来。这时，陆续醒来的孩子们，有的赤脚奔向浪花，有的推搡唤醒贪睡的伙伴。归航的渔船渐次靠岸，摆渡的小舢板橹桨齐动，“吱呀——吱呀——”的橹声，在碧海上犁开道道飞白的水痕，那画面，那声响，美得令人心颤。就是现在想起，还会被美到。

　　仲夏的莲池澳，就是大中午也是热闹非凡。日头高悬，主角换作主妇。男人们补觉，主妇们则顶着尖尖的桐油斗笠，在灼热的沙滩上摊晒渔获。午后的收鱼卖鱼，亦是沙滩一景。是的，小时候仲夏的莲池澳，热闹是全天候的。

　　八、九月秋风一起，渔民把海里的渔网收回，放在莲池澳沙滩或晒或补，休渔季到了，莲池澳人迹渐稀。不过，沉寂的是人的足迹，莲池澳却是别有一番风味的。莲池澳换了一副脾气，细沙开始跋扈飞扬，鸟雀也都敛翼。若遇天文大潮，则浊浪排空，惊雷震岸，万马奔腾般骇人。旧时我们常攀上渔业社旁的岗哨所二楼，看惊涛冲空、骇浪翻滚，看滚滚浊流一次又一次冲过来，最后漫过土路，灌进渔业社的水泥场，场面壮阔惊心，就是现在想来，也是会不禁一阵惊悸。

　　到了冬天，莲池澳更显得萧瑟了。不过，自有童趣。冬天的莲池澳，最适宜小孩放风筝了。当时糊风筝，是用大竹片为支架，小者有约一米长，大者需要抬，装上风琴嗡鸣，在莲池澳放，很是拉风。试想，凛冽寒风中，一群孩子牵绳奔跑，筝影蔽空，画面不要太美！现在想来，小时候放飞的何止是快乐，更有直上云霄的懵懂向往。

　　记忆里，春夏之交，趣味也很多。捡螺钓鱼，捉招潮蟹，但最难忘要数“拉山网”。所谓“拉山网”，就是舢板载网入浅滩，撒下，岸上众人分列两排，合力拉拽。“拉山网”的鱼是最鲜活的，主打“丁香鱼”与“巴浪鱼”两个品种。不过，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渔获倒在其次，最主要还是收获很多快乐。

　　小时候的我，一年四季都把身心浸泡在莲池澳里了。

　　后来，随着我外出读书，渐渐疏离了莲池澳。再之后，有一段时间，那银白圆润的沙层被一些贪婪的人掏空，莲池澳近岸的沙子几乎消失。还好后来政府着手整治，抚平创伤，莲池澳的生机方得以缓慢复苏。如今的莲池澳，已重焕活力。环岛路贴岸而过，临岸石栏卫护，两排华灯如龙，恍如“天上的街市”。俨然成了湄洲旅游景点中的一颗璀璨的明珠，四周海景民宿环伺，四季都不乏游人，莲池澳仲夏魅力依旧。

　　看着蓝得透彻的海，踩着细柔的沙，吹着湿溜的风，再烦闷的心情，也一下子通透了。假日午间，烟墩山侧的浴场便密布游人，远望如撒落海面的星子。入夜更胜往昔，沙滩虽窄，人潮不减。南腔北调在海浪的细语中碰撞，却是那样的和谐。有月的晚上固然好，没有月，夜空挂着疏星的晚上也不错，莲池澳仲夏之夜弥漫着特有的湿漉漉而又软酥酥的海腥味，足够让你卸下平日里的一身疲惫。岸上，灯火通明，音乐广场那边传来的歌曲，经夜色一洗，夜风一润，似乎格外动听了！这两年夜摊在环岛路西侧也排起了龙门阵，烧烤、凉皮、四果汤、小杂海，应有尽有，活脱脱一座天上的街市。

　　现在的莲池澳，旅游经济发展迅猛，就是旅游相对淡季的秋冬之时，这里也不乏游人，唯一遗憾的是那吱呀的橹声、高亢的出海号子，连同“拉山网”的喧腾欢叫，不见了。渔火阑珊，不免怅然。或许，重拾这些独特的渔家记忆——让游人体验“拉山网”的辛劳与喜悦，或在复原的机帆船上静待鱼信，甚至策划一场怀旧主题的沙滩露营——不仅能延续莲池澳的独特血脉，更能让这坛旅游佳酿，滋味愈加深厚悠长。毕竟，最美的风景，常在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故事里。

　　行笔至此，我仿佛听到了那久违的、熟悉而温厚的“吱呀、吱呀”橹声，在莲池澳的月色里，在晨光熹微中，一圈圈荡漾。那荡漾的橹声，最后融进莲池澳那片蓝的透彻、柔的温润的怀抱中，化成心底永不消散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