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玉
一把竹椅毜,搭船去山西;山西看无戏,搭船走北四(即“北方”);北四看不着,气得直跺脚。小时候,每每玩过家家游戏,总会往灶间跑,搬出那把小竹椅凳,和小伙伴们边拍手诵读莆仙童谣——《一把竹椅毜》,边把小竹椅椅面朝上,半蹲其间,双手扶着椅沿做划船动作,场景既贴近生活真实,又充满想象的张力,极富童真童趣,让人心悦怡然。
家中这一把小竹椅凳和两张圆背竹椅沿用至今,大抵有三十多年;一副竹簟自曾祖母手上留用已有百年光景。
小竹椅凳,正方形状,轻便简洁,平素置于灶台下。祖母身材娇小,常年端坐上方,手持火叉往灶膛里添柴火,烹烧家中牲畜食料及蒸煮家人一日三餐,久而久之经火燎烟熏,小竹椅凳色泽由青绿变成焦黄;一到小麦收获季节,全家人忙活,历经拔麦、捋麦、绞麦、脱麦、打麦、扬麦,麦子进入最后一道工序——筛麦。
南风起的午后,母亲蹲坐在小竹椅凳上,舀一平勺麦子往竹筛子里倒,随后,双手跨在竹筛沿,循环拢聚又开合自如,筛去麦壳及杂质、小砂砾。小竹椅凳稳实,承托母亲一连贯娴熟动作十多遍,可亲可近,画面朴实隽永;平素里,在井沿,我和姐姐还时不时抢坐在小竹椅凳上,安然自若刷白球鞋和搓洗衣物。
两把圆背竹椅,传统款式,约半身人高。竹匠采用细致的组装工艺流程:截取好竹、削表皮、磨竹节、像庖丁解牛一般将其削割成竹竿、竹片及竹条、再煨火矫形,最后不用一颗钉子,单凭榫卯构件,就让靠背与椅身完美结合,观赏性与实用性兼具。
夏夜,搬出长方形楝木桌和圆背竹椅,将其摆放土埕上,我先占座,那竹子天然的透气性和导热性完整保留,给人凉爽舒适的坐感。每当村里戏棚唱莆仙戏,暮色未合,我们仨兄妹赶紧扛条椅和圆背竹靠椅占戏台的靠前位置,陪伴亲戚、家人看台上台下演绎聚散离合、阴晴圆缺的人生百态。
诚然,这些竹木家具成为家的一部分,承载三餐四季,柴米油盐,见证那一饭一蔬蕴含的人间至味。
栖居以竹,恰清风徐徐渡。这一副竹簟呈酱红色,通体光滑冰凉,匀称透亮。它长约1.8米,宽1.2米,由65片厚薄约0.2厘米的竹片排列,每片头尾中间打个小孔,用尼龙丝编织串联,百年时光过去,间或几次尼龙绳断裂,曾祖母、祖母、母亲补续串联,仍完好无缺。曾祖父母、祖父母先后逝世,父亲舍不得丢弃焚烧,交与母亲用温水擦洗、暴晒、收纳,每年夏至节气搬至厢房,平铺在眠床上方,让儿女们手脚舒张,一身清凉,安然度过盛夏。
父亲说,竹簟取材的竹子含有甜分,一到梅雨季节最易潮湿长霉,你们的曾祖母一生惜物如金,心思巧,深谙生活小窍门。她在世时,每年夏至前夕,将其放置海水里浸泡数个时辰,改变竹性以防止霉变、虫蛀、开裂;即使有发现虫蛀的地方,可用尖辣椒或花椒适量,捣碎成末,塞入蛀孔,并用开水冲注,有效防蛀,所以这副竹簟五代人传用,清凉透身,连一个虫孔都没有。
白露至,地气始寒。母亲沿用曾祖母生活小窍门,同样将竹簟放置海水里浸泡数个时辰,再用温水正反两面冲洗,接着搬到艳阳下晾晒,继而用透明袋上下包裹紧实,置于三门橱柜一角。
小竹椅、圆背竹椅、竹簟,取材于拙朴自然的竹子。农耕时代,民间竹匠选购深山毛竹、慈竹或楠竹,用一双灵巧勤劳的手,将竹子融入日常生活中,编造出背篓、簸箕、蒸篦、篮裢、食罩、提篮、扁担、勾篮、蒸笼、盘担、斗笠等生产生活日用工具,深受老百姓喜爱,充满烟火气息。
片竹成丝,编竹为器。进入快节奏时代,越来越多的崇尚慢生活,竹艺大师在师承传统的工艺上,以竹为用,植竹于心,经过设计、取材、造型、脱胎、卷节、剖竹、开间、劈篾、劈丝、抽丝、刮篾、煨火等十多道工序,精工编造竹扇、竹榻、竹枕、竹筑炉、竹编收纳盒、竹编梅瓶、竹编茶盘等竹制品,造就了既美丽传统又新式国风的竹编技艺,这些生活器物至简至朴、和谐恬静,蕴含着返朴归真的审美意趣和人文追求,备受现代人推崇青睐。
一方空间,有竹不俗。愿觅一隅茶室,几把竹椅,煮上清茶,和三两故友知交闲谈,赏明窗净几,看茶烟渐起,心清心净,知“竹”常乐。